訓練基地的夜晚，褪去了白天的酷熱和喧嚣，隻剩下山野間微涼的晚風和遠處隐約的蟲鳴。307宿舍裡，唯一一盞昏暗的白熾燈投下昏黃的光暈，将狹小的空間籠罩在一種疲憊又帶着點隐秘躁動的氛圍裡。空氣中彌漫着汗味、灰塵味和逸塵剛拆開的一包薯片的廉價香料味。

何陽癱在自己的下鋪，像一攤融化的奶酪，有氣無力地刷着手機。宋凜靠牆坐着，膝上攤着一本厚重的英文原版書，神情專注，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與他無關。賀見清則盤腿坐在自己的上鋪角落，背靠着冰冷的牆壁，膝蓋上攤着速寫本。鉛筆在粗糙的紙面上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勾勒着窗外被月光勾勒出的模糊山影輪廓。他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神平靜專注，與白天的蒼白脆弱判若兩人。自從下午坦白後，一種奇異的平靜籠罩了他，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連帶着說話都少了那份刻意的結巴和顫抖，變得清晰而穩定。

“喂喂喂！都别裝死啊！” 逸塵盤腿坐在自己下鋪的地上，面前攤着一副花花綠綠的卡牌，臉上寫滿了不甘寂寞，“這才幾點？大好青春年華，窩在宿舍裡長蘑菇？來點刺激的！真心話大冒險！怎麼樣？敢不敢玩？”

他晃了晃手裡的卡牌盒，發出嘩啦啦的聲響，試圖喚醒死氣沉沉的室友。

何陽懶洋洋地擡起眼皮：“玩……玩不動了……骨頭都散架了……”

宋凜連眼皮都沒擡一下，翻過一頁書，發出輕微的紙張摩擦聲。

賀見清手中的鉛筆頓了頓，灰色的眼眸從速寫本上擡起，平靜地掃了逸塵一眼，沒說話，又低下頭繼續畫。他對這種暴露隐私和可能引發肢體接觸的遊戲毫無興趣。

逸塵的目光掃過毫無反應的三人，最後落在唯一可能有點“人情味”的賀見清身上，眼睛一亮：“老賀！來嘛！就玩幾輪！放松放松！你看你畫一天了，眼睛不累啊？” 他不由分說地把牌盒往賀見清的方向推了推，“來來來，抽一張！就一張！給哥們兒個面子！”

賀見清看着遞到眼前的牌盒，又看了看逸塵那充滿期待（還有點耍賴）的眼神。他沉默了幾秒。下午的坦白似乎抽走了他一部分尖銳的抵觸，留下一種近乎無所謂的平靜。他放下鉛筆，伸出蒼白的手指，随意地從牌盒裡抽出了一張卡牌。

卡牌翻轉過來，上面印着清晰的黑色字體：

**“說出你最近一次感到恐懼的經曆。”**（真心話）

逸塵立刻來勁了：“快！老賀！坦白從寬！最近一次害怕是什麼時候？是不是今天跑操要暈倒那會兒？”

賀見清看着卡牌上的字，平靜的灰色眼眸裡沒有任何波瀾。他想了想，聲音清晰而穩定，沒有猶豫：“昨天。看恐怖片。那個從電視機裡爬出來的鏡頭。”

他的回答簡單直接，沒有任何修飾，也沒有絲毫掩飾。仿佛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

“切……” 逸塵有點失望，“這算什麼恐懼啊……太沒勁了！何陽！該你了！别裝死！”

何陽被點名，不情不願地坐起來，也抽了一張。

**“模仿一種動物，直到有人猜對。”**（大冒險）

“靠！” 何陽哀嚎一聲，在逸塵的催促下，隻能硬着頭皮學起了猴子抓耳撓腮，惹得逸塵哈哈大笑。

宋凜也被逸塵強行塞了一張卡牌。

**“說出在場你最欣賞的人的一個優點。”**（真心話）

宋凜冰冷的視線掃過牌面，又掃過宿舍裡幾個人，最後落在逸塵身上，面無表情地吐出兩個字：“聒噪。”

“噗！” 何陽剛喝的水差點噴出來。逸塵的笑聲戛然而止，臉都綠了：“宋凜！你大爺的！這算哪門子優點？！”

“存在感強。” 宋凜補充了一句，依舊面無表情。這解釋還不如不解釋。

輪到逸塵自己抽了。他搓了搓手，滿懷期待地抽出一張。

**“和你左手邊的人對視十秒，不許笑。”**（大冒險）

逸塵左手邊是……何陽。

“哈哈哈！何陽！來！深情對視！” 逸塵立刻撲過去，抓住一臉懵逼的何陽，強行和他大眼瞪小眼。何陽被逸塵誇張的表情逗得想笑又不敢笑，憋得滿臉通紅，十秒過得像十年。

氣氛終于被逸塵強行炒熱了一點。何陽被“折磨”完後，立刻把矛頭指向了唯一還沒參與的：“陸大神！該你了！别想跑！” 他眼疾手快地把牌盒遞向一直沉默地坐在自己下鋪床沿、仿佛置身事外的陸予明。

陸予明正低頭看着自己攤開的掌心——那裡似乎還殘留着白天抱起賀見清時那過于纖細腰肢的觸感，以及上鋪那截蒼白手腕的溫度。聽到何陽的聲音，他緩緩擡起眼。深黑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深邃，像兩口望不見底的古井。他沒有看何陽，目光平靜地掃過牌盒，然後，極其緩慢地伸出了手。

他的手指修長幹淨，骨節分明，帶着一種特有的力量感和控制欲。指尖在花花綠綠的卡牌上方懸停了一瞬，然後精準地捏住了其中一張。

整個宿舍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他手上。連賀見清也停下了畫筆，平靜的目光落在陸予明指間那張小小的卡牌上。宋凜也合上了書，冰冷的視線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陸予明面無表情地将卡牌翻轉過來。

昏黃的燈光下，卡牌上的黑色字體清晰得刺眼：

**“公主抱在場你最想觸碰的人，堅持十秒。”**（大冒險）

空氣瞬間凝固了。

“卧……槽……” 何陽張大了嘴巴，能塞進一個雞蛋，眼神在陸予明和宿舍裡其他人之間瘋狂掃射。

逸塵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睛瞪得溜圓，看看卡牌，又看看陸予明那張萬年冰山臉，再看看上鋪的賀見清，最後目光落在宋凜身上，表情精彩紛呈。

宋凜冰冷的眼底也掠過一絲清晰的詫異，眉頭幾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最想觸碰的人？

公主抱？

還要堅持十秒？

這幾個詞組合在一起，放在陸予明身上，簡直比太陽從西邊出來還要驚悚！誰不知道陸予明是出了名的潔癖加肢體接觸厭惡者？讓他主動去抱别人？還公主抱？這簡直是要了他的命！

逸塵艱難地咽了口唾沫，試圖打圓場：“呃……陸大神……這……這卡牌可能印錯了？要不……換一張？” 他伸手想去拿牌盒。

“不用。” 陸予明冰冷的聲音響起，打斷了逸塵的動作。

他捏着那張卡牌，目光終于從牌面上擡起。深黑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平靜地、緩慢地掃過宿舍裡的每一個人。

目光掠過一臉看好戲加幸災樂禍的何陽。

掠過表情僵硬、試圖挽救局面的逸塵。

掠過依舊冰冷、但眼底帶着審視的宋凜。

最終，那目光如同有實質的探針，越過空間的阻隔，精準地、不容置疑地落在了上鋪那個盤腿坐着、灰色眼眸平靜望過來的身影上。

賀見清。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昏黃的燈光下，陸予明的目光與賀見清平靜的目光在空中無聲交彙。沒有激烈的火花，沒有刻意的閃避，隻有一種深沉的、仿佛能穿透表象的凝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