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靈都乍暖還寒,大雨又滂沱,大街小巷冷冷清清,往日最繁華的商業街,此時也不過如此,來往行人不見,周遭商鋪陸續關門歇息。
“老頭子,啥時候回來吃飯,瞧老李他們幾個都關門了,你也快回來吧。”
“再等等,我有個朋友還沒來。”
……
潮濕的白晝,清風裹挾雨滴,毫不留情地暈染開這座繁華的城市,朦胧水墨畫由此鋪展。
沒有人認為在這樣雨勢浩大的天意中會有人來。
可偏偏,有個不信命的。
他站在街道的盡頭,如亡去的鬼魂,步伐清幽。
來人右手舉着透明雨傘,身着醫院病服,即使大雨淋濕了全身,他依舊漫步前行。
街頭亮着燈的店鋪霎時從櫥窗中倒映出幾縷影子。
嘈雜打破街道的寂寥,窸窣的議論蓋過雨聲,張揚淌進少年敏感的神經,他身形驟然一怔,停在一處蛋糕房前。
議論聲倏地停息,玻璃門推動的聲響牽繞門口處的鈴铛,一陣脆響。
“又來了。”
老闆沖來人淺淺微笑,像是早已料到他的到來。
少年沒有回答他,自顧自地用右手拿起托盤,有目的性地前去面包專區。
老闆早已習慣他冷淡的模樣,靜悄悄湊到他身邊為他一如既往地介紹起新款。
“你最愛吃的倉鼠杯子面包,我特意按你的習慣做了六個,和之前還是一個配方,一個味。”
少年眸光黯淡,卻在閃過新鮮出爐的紙杯面包時,垂下的眼眸重獲新生般,如剛出生的嬰兒般緊繃明亮。
他終于恢複說話的能力,吃力開口。
“謝,謝。”
老闆笑笑,沒應,轉身拿過展示櫃旁的抓夾,替他抓了六個放到托盤中。
這是他陸續聽到少年道謝的第三年,以往每周天下午少年都會來買六個倉鼠紙杯面包。
少年嗓音一如既往磕巴,如此瞧來他的病情還是沒能好轉,他下意識垂睫看向對方的左手腕。
照舊紫色手環
病情也沒有惡化。
老闆不經意的垂眸沒成想在擡頭一瞬卻恰巧與審視他的少年對上眸子。
少年眨了眨木讷的雙眼,凄涼的黑瞳愈發深邃無神。
“知舟。”
老闆輕聲呼喚。
少年一驚,眼眸仿佛添入冰塊的薄荷酒,在滂沱的雨天,升華成白霧,将整個世的冷淡都塞在眼中。
“早日康複。”
少年走了
買了六個倉鼠紙杯面包和一款新品。
蛋糕房在他離開的刹那,拉下了鐵門,宣布暫停營業,可透過窗戶觀望少年背影的老闆卻遲遲沒有離開。
門口兩盞路燈伫立雨中,昏黃的燈影勾勒少年瘦削的軀體,他坐在路燈下的椅子上,左肩搭着傘,右手小心翼翼地攤放在蛋糕盒上,無力身靠黑漆刷過的燈杆。
婆娑雨水中,他左胳膊處的粗壯好比他的腰肢,似乎微風再刮狠些,他就要被攔腰斬斷了。
老闆悲哀歎息一聲,扭轉身軀,又重新拉開了鐵門。他端着老舊的格子雨傘,如枝頭樹葉,悄無聲息地落在少年身側。
“今年是他戰隊合約到期的日子,五年了,他快回來了。”
少年不為所動。
“他若瞧見你這副衰敗的模樣,定會像之前一樣冷漠你,你知道的,他最讨厭不守承諾的人了。”
少年挑起額頭,一雙杏眼落在遠處枝頭上,無聲無息。
老闆眸光耐人尋味,細細打量着他,良久見少年無動于衷,他出聲。
“他走前有一天同今天一樣,大雨席卷街道,那時的他,和如今的你很像。”
少年身形如被人錘煉過,驟然伸直,猛的一怔,又恹恹落下,他望向無際的遠方,嘴裡自顧自地呢喃
“為什麼沒人救救他……”
他哭訴,似白晝裡的雨水淌進下水道,一切無力挽回般絕望,淚水混雜雨點,砸穿他的僞裝,至此,他原形畢露。
沒有人回答他
但所有人都清楚一個事實
這就是天命
如他雨中舉傘來這兒一樣
是天命。
……
雨越下越小,這樣一直待着也不是戲,老闆瞧了眼表
“下午兩點了,如果我沒記錯,你還有個治療,快回去吧,舟舟。”
他最後喟歎,端着雨傘與疲憊的身軀,走進寂寥的雨夜,留少年一人留在膠片般的燈光下顫抖。
他走時特意揉了揉少年的發絲,一臉柔和地笑着:“我老婆最近在學理發,給你剪剪?”
應知舟無言。
因為在六年前,也曾有人以這樣的借口,給他剪了兩年的發。
……
六年前
下午兩點
靈都風和日麗,白駒高照,電腦熒光屏反射斜光,不歪不斜,正中少年眸前碎發。
刺光閃他雙眸略有些疼痛,電競椅下的滾輪磨磨蹭蹭地挪了個陰影的位置,少年終于褪下全身疲憊伸了個懶腰。
生理性眼淚打濕目光,朦胧間少年瞥到一側大門處悄然走近的男生。
男生樣貌出色,講原地出道都稍有遜色,他察覺視線,一雙丹鳳眼混雜幾分陽光的柔和,同樣停留在少年身上。
少年欣賞得一時忘我,直至對方的步伐停在了身側的電腦桌前,他撇過眼,目光聚焦在電腦桌上擺放着的選手名稱牌上——“PLM.vipan佘行”
少年輕揚覆滿玩味的杏眼,雙腿略一伸勾住身側電競椅的滾輪,他大腿發力将本屬于佘行的電競椅勾到了自己面前。
佘行對此見怪不怪,死水般恬靜的面容看不出分毫偏差。
他更近少年一步,坐在被搶走的電競椅上,隻留給少年一個側臉,沒有絲毫不适。
少年凝視着離自己隻有一公分距離的男生,眼睜睜瞧着他眼睫垂下,睡得安穩。
巨大的惱火充斥内心,他嘴一撅,不滿地擡起握在鼠标上的右手,用食指彈了彈幾撮眸前發絲,語氣惡劣玩味:“佘行,我頭發長了。”
被叫到的人良久才睜開惺忪的睡眼,臉也不給瞧一下,隻轉動瞳孔上下掃視了圈跟街溜子沒二樣的少年。
“boat。”
佘行一語勝似中央空調,寒意料峭鑽進名為boat的少年衣袖,于是,春和景明的夏日,少年不帶停歇地打了四個噴嚏。
一打完,boat一腔仇恨,瘦小的身軀仿佛加了buff,熟練地從電競椅上跳進主事人懷中,舉起拳頭恐吓似的要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