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外小心地取下戒指,沒有擡頭看她,溫聲想和平時一樣大大方方笑的,但現在怎麼樣她都笑不出來,隻能嗫嚅出聲:“媽媽,我不太适合戴它。”放在她的手心,又是小聲一句,“對不起。”
姚書文定睛看了她一瞬,微微偏頭,瞥見她領口的項鍊,是她以前在日本給路泊汀求的,女兒被拐後她一度患有心病,很長一段時間她連下床都困難,一歲半的路泊汀有一次爬到她的身邊想要貼着她睡,嘴裡含糊不清地喊媽媽,他還不會說很多話,但性子從小就淡,許是感受到媽媽的冷淡,自己一個人又慢吞吞地爬到床尾。
結果手一滑,從床上掉了下去。
那一晚她坐在地闆上抱着他邊哭邊哄,路康一個大男人跟着坐在她身旁掉眼淚,隻有路泊汀額頭摔出個包偎在她懷裡不哭不鬧的,從那之後夫妻兩就做了個決定,女兒要繼續找,但生活的重心要轉移到兒子身上了。
姚書文坐直身子問:“是李叔說什麼話了嗎?”
溫聲拼命搖頭,随手抽了張桌上的紙擦眼淚,啞聲道:“隻是今天不太開心,怎麼樣……”她嘴唇微顫,眼淚又滾了下來,“都開心不起來。”
懷裡的耳朵好像徹底睡着了,一動不動地趴在她腿上,隻能感受到它細微的呼吸起伏,她的眼淚不小心掉到它身上,在它沒反應過來時,手指快速拭過那塊潮濘的絨毛。
沒有吵醒它。
姚書文掏出手機一副要打電話的樣子,溫聲看到是要打給路泊汀,連忙伸手去攔:“媽媽,不用打給哥,和他沒關系。”
凝了她一眼,鎖屏。
手機放到一旁,姚書文重新給她戴上戒指,“等你想說的時候媽媽随時都在。”又拍了拍她的頭,“回房間休息吧,一會劉嫂做好晚飯再下來。”
溫聲隻好抱着耳朵起身,紅着眼睛又失神地說了句對不起。
盯着她上樓後,姚書文當即給路康撥了通電話過去,直截了當地說:“兒子女兒還有李樊,一定有事瞞着我們。”
路康那邊是淩晨,他開了一天的會剛躺下沒多久,聽見老婆這話腦子清醒了一些,坐起身兩人開始分條析理。
“李樊為什麼會和他們牽上關系?”
“關鍵是他們三個能有什麼事情是一定要瞞着我們的?”
路康給自己倒了杯茶,腦子是徹底清醒了,“不能被我們知道,那就是害怕被我們知道,可我們對孩子的底線很低啊,他們怕什麼?”
姚書文斜靠在沙發上,手指細細揉摩太陽穴,“你兒子去美國後消失了兩天才給我回的視頻,好像打過架臉上都是傷,問他舅舅是一問三不知。”
路康對路泊汀處于放養狀态,隻要别做出格事他就不多管,“阿聲和李樊怎麼了?”
“兩人的态度不對,我在樓梯上聽到阿聲問了一句你不怕嗎?這種話平時沒見她對長輩說過。”
路康放下杯子,想了想,“那問題就在于李樊。”
姚書文緩緩搖頭,“我總覺得還有其他事,你兒子脖子上戴的那串平安扣現在給了阿聲,而且我剛才假裝要給他打電話,阿聲顯得很慌。”
她又想起幾天前看到的吻痕,當天晚上他們兩人回家時行為很親密,她問他阿聲是不是有男朋友了,他的回答也很模棱兩可。
腦海中的許多思緒都很清晰顯明,但,她無法細想。
也不敢細想。
路康直接挑明:“你的意思是兒子和女兒之間有問題?”
姚書文輕呼一口氣,夫妻兩隔着電話都沉默了,還是路康先開的口:“可是跟李樊有什麼關系?”
問題就出在這裡。
“兒子和女兒的關系有問題,但扯上了李樊,為什麼?”
路康重複她的話,語速很慢:“扯上了李樊,兒子和女兒的關系才有問題。”
電光石火間,兩人同時出聲:“所以女兒和李樊有關系。”
而且這種關系,和兒子甚至和他們倆,是對立的。
姚書文用力揉額頭,腦海中那些原本很明晰的思緒突然被打亂,“他們兩能有什麼關系?”
路康的睡意全沒了,這會倚在床頭忖量,“關系有始有終,阿聲和李樊第一次見面是什麼時候?”
姚書文眯眼回思,有股冷汗突然從頭皮生出,她漸漸坐直身子,淩亂的念頭在這一刻像利器猛然剮過她的神經。
兩人又是心口相應:“福利院。”
有一瞬間她隻覺得渾身栗栗危懼,無意識地恍惚道:“怎麼可能……”
路康感覺到她情緒不對,連忙先安撫:“你等我回來後再處理這件事,我下周就回國。”
姚書文不知不覺捂住嘴巴,眼圈當即就紅了,又是一聲喃喃自語:“怎麼可能……”
路康很少見到她這樣,尤其聽到她的聲音都在發顫,心焦火燎地開始訂機票:“我明天就回來,你……”
手機掉在地上,她還是直立坐姿,背很挺,但肩膀不住地打着哆嗦。
溫聲下樓時看到的就是這副場景,她從沒見過姚書文有情緒失控的時候,路泊汀慣有的行事自若一定程度上是遺傳了她。
她小步踱過去站在她面前,不敢靠太近,也不敢和她對視,張了張口。
說不出任何話。
隻能跟着她一起無聲地哭。
她知道,這個時候隻要她說謊就可以給目前的境地一個暫時的挽回。
但她做不到。
“媽媽……”
姚書文始終沒看她,撿起地上的手機穿上拖鞋,手好像不知道放在哪裡似的慌忙扶着額頭,又快速捏緊睡袍的領口,有些語無倫次道:“對不起乖寶……”手掌努力按壓胸口想要喘口氣,接着輕聲說,“媽媽隻是遇到了一些事。”
兩人這會都是面無血色,眼淚成順地湧出來,溫聲的眼睛又紅又腫,小聲哽咽地又叫她:“媽媽……”
姚書文突然後退,依然沒看她,聲音凝噎破碎:“晚飯多吃點,我先去忙點事。”說完轉身就要上樓,腿卻突然一軟跌在台階上,溫聲跑過去想扶她,她的胳膊倏爾躲開,搖頭:“不用擔心。”
撐住扶手站了起來,慢步上了樓。
溫聲站在樓梯口,牙齒不覺地咬住嘴唇,直到滲出血絲。
一片濕霧迷蒙下,她看着她一步一步地離開,像很多年前,她從樓上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柔聲道:“乖寶,我是媽媽。”
恍如夢境。
但她的夢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