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這麼多年了,我依然還是沒你大膽,沒有你的勇氣,可如果現在換作你是我,你肯定早就不管不顧拿給我了。
于是這一刻……
我就更想你了。」
範朵朵輕聲念着,那些話,被拆分成無數個細嚼慢咽的顆粒,在所有能聽見這封手記的人面前,一句一句,輕輕碾過每個人漸漸滾燙的心髒。
她每念一句,就要擡頭看坐在旁邊的姑娘,然後就見江樂橙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眼眶裡又無聲蓄滿眼淚,握酒杯的手緊到發白,連剛才沉浸的胸腔都開始劇烈起伏起來。
……還要念嗎?
張寶青接過那封信,噌的一下起身,就站在火爐邊,火焰因為她帶起的風就像海藻一樣瞬間高高沸騰,照得江樂橙的眼淚一個沒撐住,又起勁地往下墜。
張寶青歎氣,替她接着念起來:
「橙子對不起,對不起橙子。
想寫這封信很久了,隻是每次拿到筆手都控制不住會抖,我目前還是沒有辦法長時間握筆,所以對那晚的不告而别,我隻能很言輕地寫下對不起三個字,但你會懂我對不對?」
江樂橙咬緊唇使勁搖頭。
懂個屁啊,誰懂你啊,自作多情什麼啊!!
「他死了。」
一句驟然的轉折。
張寶青說完後一愣,範朵朵和林歌都跟着錯愕地睜大眼,江樂橙倏地同時擡起頭,紅紅的眼睛僵滞地看着她,“……什麼?”
張寶青趕緊抖平那張信紙重新念起來,不過剛才的那句話就像泡沫似的一閃而過,沒有多餘的任何解釋,好像‘他死了’隻是擠在這頁紙中的一個平平淡淡的标點符号。
可那三個字又寫得格外扭曲,像下筆又頓筆了無數次,筆尾後面還有一團被濕氣暈開的墨漬。
「在對你寫下這封信的今天,我終于接受了他不在的事實。我以為隻要我摒棄一切能接觸到他信息的渠道,我就可以自我糊弄,他就能一直在我身邊,可是我昨晚突然夢到了他,四年了,隻有昨晚才夢到他。
橙子,你有見過最紅最紅的顔色嗎?
那晚我被送走的時候,我的身上都是他的血,就是那個顔色。
那兩個人,你和我都見過的那兩個男人,當着我的面用鏟地的木棒從背後捅穿了他,木頭上面都是漿色的血糊。
就是那個顔色。
昨晚在夢裡他抱着我對我說了很多話,到後來他說他全身都很疼,我摸到他的胸口是空的,我用手可以穿過那個洞,在夢裡我很不懂事,但隻要一遇到他我就不想懂事,那個洞因為我變得很大很深,裡面什麼都看不見,我看到他越來越疼,我還沒有來得及說話,那個血窟窿就濺出了很多血,然後他就在我面前消失了,任我怎麼喊都沒有再出現。
我到現在都還覺得這隻是夢,可是你知道嗎,這就是那晚真實發生的。
橙子,我沒辦法再刻意去忘記他了,我也不想再懦弱下去了。
如果還有機會,欠你的畢業合照,我一定會回來和你補齊的。
想你的阿聲。」
結尾處輕輕落下一個類似貓貓爪子的小腳印。
沒有郵寄地址,沒有聯系方式,隻有一封信和一個祈福的香囊。
林歌突然插了一句:“江寶,你有沒有覺得這封信不像是重逢……”
而是再次的告别,徹底告别。
範朵朵和張寶青的眉毛都要皺起來了,也飛快點頭。
當她是什麼啊?!
江樂橙胡亂抹了把紅腫的眼睛,抓着頭發強迫讓自己清醒過來,扯過那張紙,盯着上面屬于她的字迹,開始回憶,開始追思,四年前那個差點被綁架的夜晚,一切都變得清晰起來。
她在半夜兩點突然接到關語甯的電話,那個時間點她還沒睡,因為晚上那點破事導緻作業還沒寫完。
“太奇怪了啊橙子!我剛給阿聲發消息,發現她拉黑了我,你快問問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怎麼可能,要拉黑也是拉黑路泊汀啊,拉黑朋友幹嘛?
江樂橙打着哈欠,懶洋洋地退出通話界面,又打開社交軟件,動作慢慢騰騰地點開置頂的那個頭像。
啧啧嘬了兩下嘴巴,屏幕敲過去——
橙橙啵:我突然餓了我靠!睡沒?
剛發出,後面就緊跟着出現一個大大的紅色感歎号!
?
……??
她一下子就清醒了幾分,連着又發出好幾條表情包,但都被拒收了。
關語甯的語音電話接着打過來,江樂橙沒接,眼皮突然一直跳,都忘記要去通訊錄翻溫聲的電話,心急火燎地手動輸入那十一個數字,連屏幕上方自動跳出的聯系人都沒有看見,在那通電話撥過去前,她心裡還在大聲罵人:
NND你竟然敢拉黑我?你看我搓不搓你!
‘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江樂橙到現在都還記得聽完那段語音播報後,她的心裡一下變得很空,特别空,比她媽因為她犯錯扇她耳光都來的空。聯想到晚上吃完飯差點被綁的事,有一種巨大的心慌當即就占據了她,推開堆在床上的那些作業本,她光着腳跑到爸媽卧室前,一把推開門,然後對着黑暗裡早就陷入深眠的老爸大喊:“爸!爸!能不能送我去一趟阿聲家,快醒醒我求你了!”
那個時間點是夜裡的兩點四十七分,為什麼會記得這麼清楚,因為她的手機忽然蹦出一條短信——機場
沒頭沒尾的兩個字。
但這條消息是路泊汀的号碼發來的。
她立馬警鐘大響,抖着手回撥過去。
打了将近有十分鐘,沒有任何人接。
在飛馳去機場的路上,她想了無數種可能,能被大半夜突然送走,肯定是發生了很嚴重的事,但是再嚴重能嚴重到什麼程度?
又不是畏罪潛逃。
……
她沒想到真的是畏罪潛逃。
就在第二天上午,學校裡突然生起一點風聲,還是唐媛這個大嘴巴傳出的,說高二年級的某班出了一個殺人犯,還是女殺人犯,親手殺死了自己的父親。
校方為避免引起轟動,又因為被提及的當事人身份太敏感,于是頂着上面的壓力在極短的時間内将此事強制處理了,緊接着,唐媛就因為惡意傳謠的事由被學校勒令停學一周。
這件事其實隻傳出不到十分鐘,校領導處理的方式還算滴水不漏,可是《一中竟然窩藏殺人犯》這個标紅标粗的帖子在一小時内還是被迅速頂到了各個學校貼吧的最上面,那天還是周五的中午,一周裡大家最清閑的時刻,市裡幾乎所有的學生都在那個午後炸開了鍋。
大家就像一隻長久圈在鐵欄裡的野狗,并沒有感到多恐慌,反而十分獵奇,那可是一中啊,在全國都排在前面的重點高中啊!
竟然有殺人犯?
太他媽炸裂了!
太多人下課議論着上課還議論着,傳聞和輿論一時沸沸揚揚。
所有指向性的争議是在兩天後突然爆發的,有人注意到教務處那幫老師正在處理個别學生的檔案手續,一個退學,一個休學,一個高二,一個高三。
退學的那個人是高二文一班的學生。
性别女。
叫溫聲。
一個一個的标簽這下全落實了,謠言變為闆上釘釘,原來一中真的出了殺人犯,原來真有殺人犯出自一中。學校的名譽也因此嚴重受損,各方謾罵聲像野火一樣,越傳越旺。
但她江樂橙最好的朋友,怎麼可能是殺人犯!
她不允許任何人罵溫聲!!
這期間江樂橙每晚都會偷偷跑去怡翠苑,隻是沒有遇到路泊汀也沒有再見過姚阿姨,熟悉的幾個人好像在這個世上憑空消失了一樣,唯有那棟房子冷清又肅穆的一直立在那裡。
之後,她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聯系到劉嫂,在關語甯和賀厲的幫助下,他們帶着文一班的所有任課老師和同學一起将那份法院不予立案的判決書錄下集體視頻上傳到了學校的官網首頁。
那條視頻被一中置頂了很久很久後,這起荒唐的造謠事件才漸漸平息。
她也是後來才知道,原來溫志強真的死了,還死得那麼輕飄飄,死得那麼低賤。
死得比她想象中還要輕而易舉。
他害慘了她的朋友,他罪有應得,他死不足惜!
可是路泊汀呢……
江樂橙望着信上被水漬暈開的那三個字,越看越眼花。
那麼牛逼轟轟的人,怎麼能說死就死……
“朵朵,你上次說你在清美有認識的朋友對嗎?能不能拜托他在校内幫我找一個人?”
範朵朵啊了一聲,先抽紙給她擦眼淚,然後忙點頭:“你說說看男的女的,叫什麼?”
“何讓生,就說我有很急的事,今晚就需要他的聯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