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來公司當“卧底”之前,黎華去了一趟祖父家。
“如果我想改革公司的話,祖父期待我做到哪一步呢?”她直奔主題說出這話時,高橋老頭穿着和服背對着她坐在庭園回廊處,管家正在幫他沏茶。
“既然我把公司給了你,一切都由你做主。”高橋老頭慢悠悠地說。
“如果我要大裁員呢?”黎華問。
“那你得做好遣散費的預算。”高橋老頭說着,頓了一下,“有些關懷是必要的,畢竟這個公司背後是高橋的姓氏。”
黎華領會到祖父未說完的話:裁員可以,别殃及高橋家的聲譽,必要時可用遣散費安撫人心。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黎華總覺得原本高橋老頭剛剛是不想說後半句話的,但不知道為什麼還是說出口了。
“祖父,如果我想要在短期内将晚會項目實施完成,我該用什麼樣的人?”既然高橋老頭已經松口傳授經驗,黎華覺得自己也不必端着,能學到一點是一點。
高橋老頭緩緩抿了口茶,随後說,“你需要沖浪手,粘合劑,以及執行官。”
“風間小姐,你為什麼要來廣告公司呢?”佐佐木的聲音再次響起。
黎華回過神來,佐佐木好奇的目光似乎要穿透她的臉龐。她苦惱的神情在臉上一閃而過,“因為家裡的一些原因啦,家人想讓我多進入幾家公司好好曆練一下。”
“這樣啊,不過風間小姐應該還是個在讀學生吧,你看起來實在是太年輕了。”佐佐木感歎。
“是啊,我目前還在東藝上學,不過學校這學期已經沒什麼課了,我爸幹脆讓我出來找實習……不過很奇怪他非得讓我來這家公司,可是我來之前問了下,這家公司也沒有招聘實習生的計劃,我就隻好做臨時工了。”
佐佐木心下了然,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測,掩飾般地喝了口水,推了推眼鏡,“其實……”他環顧了下四周,稍微壓低了下聲音,“公司目前業務量不如以前了,所以沒什麼招聘新人的計劃,目前也就隻有雨宮和其他幾位老員工手裡還有些不掙錢的項目需要實施,雨宮的項目有點趕時間,才需要臨聘一些派遣員工。”
黎華不禁張了張嘴巴,“居然是這樣嗎?可我爸說這個公司市場競争能力很不錯的,讓我過來好好學習。”
佐佐木上午親眼看到過風間的工作能力,知道她不是愚蠢的富二代草包,想必她家裡應該至少是把她當作半個繼承人培養的,他順着她的話,開始旁敲側擊起來,“……那個,風間小姐,難道你家裡也是幹這一行的?我們公司剛開始業務能力還是挺不錯的,但這幾年各種業務都不太好做了,你家裡人或許有跟你提到這一點。”
“說起來我家應該算是高橋家的合作夥伴吧,主要做廣告業務,不過也參與娛樂行業。”黎華臉不紅心不跳地編。
一瞬間佐佐木的腦海裡閃過好幾家知名企業的名字,心裡有幾分欣喜,面上倒是一副沉思狀,“這樣啊,那你在雨宮的組也挺好的,他算是我們公司最有實力的員工之一了,不過他溝通方式比較直接,風間你到時候不要太在意。”
“我懂得的,有能力的人都有各種各樣的工作習慣,我爸說隻要有能力什麼都好說,他不在乎溝通方式的。話說,雨宮前輩現在是什麼職級啊?他胸牌上好像沒有顯示。”黎華說。
佐佐木滞了一瞬,像是被這個反問打得猝不及防,“雨宮他……還沒有評上職級。”
“欸?!”黎華非常震驚。
佐佐木突然就有些尴尬起來,雖然雨宮有沒有職級跟他沒有關系,但在風間這個後輩面前把這個話題放到台面上講,他就覺得莫名有點挂不住臉。可沒辦法,這個公司不是有能力就能晉升的,所以在風間那句“隻要有能力什麼都好說”面前,饒是八面玲珑的他也有些汗顔。
“這個說來話長啦,公司有些事情比較複雜。”他隻好這樣模棱兩可地搪塞過去。
因為有求于黎華,佐佐木對她的疑問幾乎一一解答,不過在回答的時候他做了些語言藝術的包裝,比如弱化自己的左右逢源和牆頭草行為,對自己抱的領導層大腿和風間暫時的上級雨宮多多贊揚。
一來一回黎華也算是對這個公司的幾股勢力有了了解,正巧佐佐木也覺得自己摸清了她的背景——一個來自同行大企業的富家小姐,将來會繼承家裡的公司——這頓飯雙方都吃得很滿意。
下午上班期間,黎華原本正在做雨宮給她發的任務,身旁過道刷過一陣疾行帶起的風,她擡頭看去,正是雨宮。他拿着一疊資料,另一隻手不自覺捏起拳頭。
黎華就這樣看着他進了課長室,帶上了門。
公司獨立辦公室的門是透明的,雖然聽不清裡面到底說了什麼,但她能夠看到雨宮正在和座椅上的人争執什麼,過了很久,課長室的門開了,雨宮面無表情走出來,微微彎腰帶上了門。
餘光裡,雨宮的嘴角下壓,再次如一陣疾風般從過道走來。
眼見着他越來越近,黎華收神收心,專注眼前的活。
沒想到疾風就停在了她工位前。
“今天上午給你布置的工作可以放一放了,我待會再給你安排新的工作。”疾風的語速很快,語氣很平。
等他完全離開,佐佐木才湊過來替他解釋:“這是又被課長氣到了。”
“又?”黎華皺眉。
“是啊,”佐佐木還是那副偷裡偷氣的樣子,“這兩年雨宮手上好幾個項目都被課長卡了,因為都是工廠客戶的訂單,利潤低。”
“如果是大客戶呢?”黎華問。
沒想到佐佐木聳了聳肩,“制造業大客戶的訂單利潤也低呀,他們的宣傳目的比較簡單,我們沒得賺。”
黎華垂眸,想必不是因為宣傳目的簡單,而是因為這些年日本經濟下行,制造業客戶本就務實,不需要太多花裡胡哨的宣傳點,公司能發揮的空間小,能講故事的空間也小,可成本是沒降的,利潤自然就低了。
“可公司不是已經效益不好了嗎?有訂單,好歹能賺一點是一點啊,課長為什麼要卡雨宮?”黎華又問。
佐佐木忽然就以一種微妙的眼神看着她,随後歎了口氣,“風間小姐真的是位年輕人啊……可惜課長不是。公司人心浮動,前景不長,不出意外的話,課長他們作為年長前輩和領導,應該會被集團調到其他公司當職,做項目和不做項目,結果是一樣的。可對雨宮來說就不一樣了,他隻是普通職員。”
荒謬感瞬間湧上黎華心頭。穿越前,她也目睹過國内的996和大裁員,跟眼前的現狀相比,黎華居然覺得按KPI裁員都成了一種公平和仁慈。太可笑了。
黎華想起那個蓋章蓋了一上午的年輕職員,她是不是另一個雨宮?不,她的工牌和自己一樣,她甚至隻是個年輕臨時工,或者派遣工,比雨宮更艱難。
下班點,辦公室燈火通明,鍵盤聲和打印機的聲音偶爾響起,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