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華點點頭,眼睛不斷流轉于端着酒杯三兩成群談笑風生的精英和富貴子弟們。
“先不要看那些二代三代們,我帶你去認識一下奈南川本部長。”風間未來将黎華呆呆地從侍應生托盤裡拿下來的香槟放了回去,帶着她往反方向走。
一身得體剪裁黑西裝的男人坐在賓客較少的休息區,修長的雙腿交疊,将西褲繃出優美的線條,黑色長發下,是一張五官立體有有些淡漠的臉,見風間未來走近,他才微微擡頭。
“本部長晚上好,一切還适應嗎?”風間未來主動問好。
男人微微點頭,“還算适應。”
兩人又聊了聊今晚晚會上有哪些嘉賓的背景需要特别注意,之後還聊了下拍品,最後風間未來才順勢将風間芙推到男人面前,“這是我的獨女,風間芙,高中三年級在讀,一直以來對互聯網行業感興趣,也非常向往斯坦福,最近她開了一家互聯網娛樂公司,如果能得到本部長指點就好了。”
“互聯網娛樂公司?”男人這才将目光轉向黎華,手指在桌上輕輕點了幾下。
“本部長好,”黎華大方介紹自己的公司和項目,“我的确創辦了一家娛樂公司,目标是實現偶像産業的自主化培養和互聯網社媒傳播閉環,目前我們已經在東京都内建立了萬人規模以上的後援社區,同時公司的在線視頻和即時聊天室産品已經進入測試階段。”這番話有很多水分和包裝,但黎華直到說完臉不紅心不跳。
“很有趣的概念,你完全可以繼續嘗試下去。”奈南川零司不痛不癢地評價,完全沒提任何具體對策,更别說後續聯絡。
可不能就這麼涼了,黎華想要再說些什麼,主廳傳來一陣騷動,似乎有什麼重要人物到場。
很快,黎華就知道是什麼人物到場了,因為對方正在一大群人的擁簇和恭維中向休息區走來。
“那位是白川集團的大少爺,北白川靜,目前擔任集團旗下子公司東島不動産和JP娛樂的本部長,在他身側的女士是他前段時間剛訂婚的未婚妻,身份神秘,傳聞是政治世家子女。”風間未來在奈南川一側輕聲介紹,“在北白川左側的中年人是去年日本兩大民營銀行——三井銀行和恒業銀行合并後的三井恒業銀行社長朝霧鳥鳴,右側是東京最大模特兒經紀公司卡士勒的社長小澤田……”
奈南川視線落在動靜的中心處,面無波瀾。
黎華也看着逐漸逼近的人群,腦子裡不斷将風間未來的介紹和眼前一張張面孔對應上,心裡也在不斷标記哪些人日後或許可以合作。
人群并不是沖着她們來的,衆人中心的北白川靜似乎隻想找到一個休息區等待拍賣會的開始,在距離拉到最近的時候,他們從斜側邊走去,與黎華她們沒有交集。
黎華也開始光明正大的打量這個衆星捧月意氣風發的青年人,他身上那股被金錢和優渥的資源積攢起來的自信和張揚,穿透看似儒雅的面孔和西裝,無差别地吸引和攻擊着每一個鄰近的人。
或許是第六感,也或許是因為别的,分明還在和周邊人談笑風生的北白川靜突然回過頭來,與黎華還未來得及收起來的打量的眼神直直相接。
他眼前一亮,像是遇到了什麼熟悉的人,攜着未婚妻轉身,朝黎華的方向走來。
黎華自然不覺得這人是因為自己才回頭,或許是認識風間未來,又或者是奈南川,想要過來寒暄一番。
衆目睽睽之下,他越走越近,那股與儒雅臉龐相悖的鋒芒感紮得黎華越發不自在,直到他停在她面前,伸出右手,“是REMIX的風間社長嗎?久仰大名,沒想到你如此年輕,真是年少有為得讓人汗顔。”
我嗎?我?和我握手?黎華内心瞬間閃過一堆念頭,她非常确定今天是第一次見到這個人,為什麼對方會認識自己,還知道REMIX,要知道這公司重組更名也才不到兩周,并且還沒有做出任何業績。
北白川靜的手還伸着,黎華反應過來,立馬回握,“北白川先生過獎了,公司是家業,我還并沒有做出什麼偉大的成就。”
聽到黎華對他的稱呼,北白川微不可見地挑了下眉,笑道,“哪裡,風間社長的成就指日可待。”說着,又像是才注意到她身後的風間未來和奈南川零司,主動走過去打招呼。像是很熱情平易近人的樣子。
這個過程中,北白川的未婚妻也伸手和黎華握手。這位未婚妻氣質非常清冷高雅,看起來和北白川是完全相反的人,她雙手戴着過腕的黑色蕾絲手套,兩人的右手交握的一瞬間,黎華恍惚覺得她的手腕内側似乎有個紋身,還不等她看清,未婚妻已經微笑點頭,松開了手,跟随在北白川身側繼續和風間未來以及奈南川握手寒暄。
寒暄過後,北白川一行在另一側休息區落座,三井恒業銀行社長在他身後坐下。
不知道為什麼,黎華感覺奈南川對北白川的态度有些微妙。拍賣會後,奈南川主動提出之後可以來四葉集團找他聊聊項目,黎華直覺這種前後不一的轉變是因為北白川在晚會上主動和她打招呼,但她不明白為什麼北白川會認識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奈南川會因為北白川的态度改變态度。
風間未來此前和她說過,奈南川零司父親是四葉集團美國總部的社長和最大股東,美日混血美國人,母親是日裔美國人,奈南川國中畢業後就去了美國生活,按理說這兩人應該不會有太多交集才對,而且北白川看起來也是完全不認識奈南川的樣子。
托北白川的福,會後自由交流宴上,黎華又和幾家科技公司和電視台高管順利交換了聯系方式。無論如何,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華麗的喧嚣過後是難以收拾的殘局。
三井杏穿着精美的和服,跪坐在地闆上一遍遍擦着桌子上的污垢,和她一起打掃殘局的還有身着華服的母親。
父親已經爛醉如泥,夢中還在呢喃董事會、重返三井、清退異姓人之類的話。
三井銀行被合并重組已經過去1年多了,三井杏的父親從起初被調崗,再到今年6月銀行内部因政府救市對價實施大裁員而失業,一連串的打擊之下,變得越來越暴躁易怒。
昂貴典雅的舊制庭院在1年之内經曆了門前車水馬龍到鞍馬稀。自從三井杏的父親徹底不在三井銀行之後,三井這個姓氏就成了詛咒。它是體面,也是嘲諷。
庭院的維護和日常生活開銷不菲,三井杏的父親一開始隻是縮減傭人和司機人員,再後來逐漸清退傭人,最後家裡不再養得起任何一個傭人。偌大宅子的日常護理工作全都落在了母親頭上。
三井杏也試圖勸父親變賣庭院搬到一戶建,可她得到的隻是氣急敗壞的怒罵和一屋子的陶瓷碎片,暴躁的男人總覺得自尊和顔面受到侵犯,他的選擇是不斷邀請所謂好友和人脈來家裡通宵飲酒作樂,留下的殘局永遠是母女二人收拾。
時間一長,所剩無幾的積蓄已經被掏空,可是被自尊蒙蔽的男人又怎麼會關心這些,他不滿無人作陪,無排場可講,往往還要母女梳妝打扮身着華服作為無知傾聽的角色,全程作陪。
男人總覺得自己有朝一日總會重返三井集團,于是和本家原就稀薄的血緣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那位做出裁員重組決議的異姓社長成了他的眼中釘肉中刺,盡管他們僅在全體晨會的時候有過幾面之緣。
因為庭院所在區域離學校太遠,司機又因為薪資停發罷工,三井杏沒能趕上高二的最後一場測驗,卷面被判定零分,再後來,因為成績核算不達标,她從B班降到F班,此後再也沒回到B班。
遲早有一天,她會離開這裡,去往自由的國度,帶着母親一起。
深夜,終于清掃完畢的三井杏放下抹布,身體往後傾倒,躺在榻榻米上,泛着波紋光澤的和服裙卷起一朵浪花,她側頭看着燈光下伏案記賬的母親手腕上被瓷器砸出的淤青,一遍一遍地默念自己的願望,直到刻骨銘心,永不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