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烏啼落江,見掌心血凝固。
也久無人應。
望枯第一回扯謊,便是她從未留過汗,也覺鬓角生潮。
望枯唯恐被人覺察,又從擡累的單手換作雙手看那不曾細看的贲張血物。
不說掏心掏肺,卻也好歹是赤誠一片——
而此等無心之舉,竟讓風浮濯向後踉跄半步。
再定睛,那人已跪倒宿暮間,草綠狂沙礫。
“倦空不配。”
言罷,一叩首。
蒼寸開了個倒吸涼氣的好頭,路清絕雙目猩紅,好似是覺望枯給那高風亮節的佛修下了什麼迷魂湯。席咛隻是後退幾步,怕會折煞己身。而其餘人如鲠在喉,驚吓的臉龐比三更天還凄白。
便是望枯想過千百種狀況,也從未料到會是如此——
哪有神佛給妖參拜的道理?
實在夭壽。
望枯顧不上手上的筋,小跑着要去扶,可他衣裳這樣白淨,這髒手一碰,就是洗兩百回也洗不清澈。
風浮濯厲聲制止:“姑娘,我的筋全部築成結靡琴,已無所賠之物,還是莫要躬身了,不值當。”
望枯悻悻收手:“好……”
她窺度他從未有笑的面龐,不禁心想,究竟是出于真心,還是當真嫌棄呢……
桑落嗓門開天辟地,大喇喇地擠開休忘塵,拉走望枯:“好啊,幾日不見,你又闖大禍!倦空君天劫當頭,還敢扯這彌天大謊!還不給他賠個不是——”
桑落不喜規訓旁人,她雖不氣望枯扯謊,卻氣她拿天劫當笑話。結靡琴如何來的,仙家有目共睹——百年前,人間世家壟斷鹽鐵,饑荒鬧了一波又一波,是他親割鮮血,盛入碗中,才救餓殍性命的。
這樣舍己為人,自然斷筋三根。此事感天動地,帝君特将這斷筋化為結靡琴,贈與他,意為“天下已絕靡靡之音”。
怎能輕易因一小妖而斷。
望枯原先恍恍惚惚的,分不清對錯,聽桑落大罵又醍醐灌頂,剛要向風浮濯謝罪,卻見他顯現與以往不複相同的神色。
眉頭淺烙山川。
“她已負重傷,還望桑宗主握輕些。”
築剛峰無人不曉,桑落氣極時,隻會笑。
笑得人皮能掉去三層。
而眼下就是這般,陰恻恻的,食人不吐骨的。
桑落笑夠了:“行,行。是我事兒多,非要管這兩個傻子。”
還是她平生最恨的兩個。
她将長劍随意擲去,頓時地動山搖。原是,她力道之大,恨不得将銀燭山一分為二,隻餘劍鞘探頭,劍身通通沒入堅石内。
休忘塵忍俊不禁:“……”
還是嵌入他腳前三寸處。
他繞過桑落留的下馬威,春風快意:“倦空君,今日多虧你出手相助,否則定會天下大亂,你我也算打了幾回照面,卻都是點頭之交,實在遺憾,來日,可要來十二峰上小坐,但且寬心,我們可隻飲茶,不論道。”
風浮濯輕拍掌心灰:“不必。”
休忘塵了然,他慣是這樣不留痕:“好,那便不送倦空君了。”
風浮濯卻并未急着走,隻是走來望枯身前:“我又欠你一回,可姓名卻仍不知。”
如此近在咫尺,望枯竟還需仰視此人。
望枯:“我叫望枯,亡月王,木古枯……總聽人說我的名字古怪,但是我自己取的。”
有回背屍,曾繞破爛學堂,那一口一個之乎者也的白發老者便是教他們寫這些簡易的字,她一直不懂拆文解字,對心向之物總會過目不忘。
想來,還是第一回這般鄭重地告知姓名。
風浮濯:“我記住了,望枯。倦空為我法号,你可喚我風浮濯。”
望枯哂笑:“我認得你,隻是字太難寫了。”
風浮濯:“那你哪個字會寫?”
望枯歪頭晃腦:“風,其他字總會寫錯。”
風浮濯:“好。”
他後退幾步,輕擡望枯那血肉模糊的手。
又用食指于她掌心寫下隽秀“風”字。
白字淡入,再晃眼,消失不見。
他輕輕松開手:“往後若有性命之憂,用小刀輕劃掌心字,就可保你一命。”
望枯追問:“這是為何?”
風浮濯轉身要走,卻不讓望枯的話無人回應。
額角發纏繞他的丹砂痣。
神佛理應與世長辭——
“便能以我之命,換你毫發無損。”
望枯還未會意,那人不向九天,而是孤身往深林探去,再無回首之時。
淩嵘從地冒出頭來,竟變得咋咋呼呼:“望枯姑娘!你與倦空君有什麼幹系!他怎的這樣對你!我藏在地裡都被那火冒三丈的桑宗主傷到,吓得我以為又要死第二回了……诶,你快說說,我怎樣也能得一個佛修親自畫的保命符?”
席咛款款向前:“它并非保命符,而為死生咒,大多是一方心甘情願給另一方寫下姓名後定下的契約,意在将性命托付給對方,生死攸關時,可替其身亡。”
淩嵘難以啟齒:“這便是那傳聞中的死生咒?可此咒隻有……隻有……”
路清絕不遑多讓:“隻有成親者、結道者才用,隻願一世一雙人,白首不分離,因此又名,契闊咒。”
望枯端看掌心,始終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成親是這樣成的?為何你們不事先知會我一聲?”
幾人:“……”
有人微屈身,趁望枯不備,伏她耳畔呼出輕佻的哨聲:“噓,他們诓你的,聽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