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幾十号人瞠目結舌,這才知曉小小地道,竟跟着這麼個……散離魂青煙,持悲憫佛相的人物。
可無論是鬼是神,心安皆呈上。
佝偻老頭臉結冬霜:“你,你!當初不是給我們喂血後便死了嗎!為何還活着!”
風浮濯視若無睹,偏向望枯走來。
“你當真不知惜命?”
哪怕世事摧殘,他也從未像眼下如此——
驟冷,靜默,殘陽碎影入他眼,迷蒙人間炊煙,湮滅些許佛性。
望枯直覺,風浮濯生氣了。
……
輾轉多年,風浮濯本該早已忘卻怒的滋味。
許多話他更該爛在心裡。
但望枯本一個安然無恙的妖怪,卻次次奉命給人。
竟讓他想起過去那個怒其不争,哀其不幸,事事禮讓的自己。
但他一抿恩仇。
既已封塵過往,他不會再提及。
卻聽望枯信誓旦旦:“并非,但就算給他們吃,我也不會死的。”
風浮濯心上沉雁,遙落秋高——
更像了。
于是他敗下陣,像江南水上的煙波,柔平棱角:“望枯,我會救的。”
百年前他能廢去三根筋脈救回祉州。
百年後的今日,他甯可剖去金丹,也不會讓望枯插手分毫。
風浮濯轉過身背對望枯,結靡琴弦便運風而起,在他心口下緣交相徘徊。
憑此緻命一力,鑽入身中。
但風浮濯的血不慷慨,倒灌回身,因此外人看不出——剖金丹為誅心之痛。
自此,銀光乍現,一顆如白晝夜星的渾圓珠子緩緩從他身中漾出。
正是風浮濯的金丹。
望枯啞然,他竟是想拿金丹救人?
人間非淨土,風浮濯卻行下下策。他怎會知,今日是剖金丹,來日便是肢解他的身,剜去他的眼,直至成這世間随取随放的藥,随人俯仰。
但他應好了,要把錢都給望枯的。
決不能就此息命。
望枯上前去,攥緊風浮濯的腰帶,索性再幫他一把:“仙君,你的金丹怎能便宜凡人了,不如給我罷?”
蒼生開口,他自當肝腦塗地。
何況,望枯玉指纖白,風浮濯緊閉雙眼,佯裝坐懷不亂:“……也好,先給你。”
“先”字好解,風浮濯其心不死,竟想把金丹拆成幾瓣。
到時,還如何能再歸他身?
望枯更進一步:“那仙君喂我可好?”
實則,是她壓根不知金丹如何嵌入身中。
風浮濯微怔:“……”
他此生不拿兇器示人,吞咽金丹雖多有無用之時,但隻能如此。
“好,過來。”
風浮濯單膝跪地,望枯便識趣蹲他身前。但風浮濯可碰不得女子,隻敢一手虛攏着,怕她前倒或仰躺。
望枯見他掌心丹更近,性子一急,微微前傾一口吞咽。
風浮濯如觸燙手山芋,慌忙收回手。
但哪怕他攥緊拳頭,也不可磨滅望枯的唇确是落在他的掌心。
似落羽輕,似新草癢。
——望枯對何人都如此嗎?如此逾矩,毫無邊界?
聽聞人間出嫁與否都重女子名節。
那他隻好待到成佛後,割舌守拙,許她安生。
而金丹滑入望枯身時,暖熱順意,竟将她渾身上下大小小的傷疤一并撫平了。
望枯嫣然一笑:“多謝仙君。”
商影雲熱鬧看夠了,又悄悄擠她身旁來,輕聲問望枯:“這是……你夫君?”
望枯作噤聲狀:“不是不是。”
别讓天道聽到,革除風浮濯的佛修之身可不好。
商影雲:“……”
那為何望枯一口一個“君”,那來頭不小的仙人也對她百般縱容?
他到底是凡夫俗子,看不太懂。
而眼下,望枯拍拍衣袍灰,輕拉風浮濯的衣袖:“仙君,我想要借結靡琴弦一用。”
風浮濯心如明鏡:“不準自傷。”
望枯賣乖攤開手:“那仙君幫我劃傷好不好。”
風浮濯閉眼:“……更不可。”
望枯心生一計,兩手握緊他一隻手。
結靡琴弦果真随主人生得波瀾不驚,實則吓得不輕,逃竄滿泥道。
望枯向天伸手起跳,手就留下幾道新傷。
風浮濯幾近不可喘息。
望枯怕他又要自懲,如此牽着他向那戶人家跟前跑去。
她趕得及時,鮮血剛好滑入他們盛放肉糜的破碗中。
“好了,現在可以吃了,不夠還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