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忘塵目光在她腕上紅痕上流連,伸手輕巧圈住,卻頗有震懾:“……金丹?”
果真一試便知。
他卻威嚴凝在他眉頭,瞳仁還緊咬望枯不放:“哪裡來的。”
望枯:“倦空君給的。”
休忘塵:“又是倦空君,他倒是慷慨得很啊,說給就給?你也什麼都要?”
望枯:“為何不能要?”
休忘塵一笑置之:“可我給的,你就從來不要啊?”
隻怪休忘塵從不點明要義,從不問她可曾情願,更從不道清是好是壞。
但他卻不藏着掖着,壞即是壞。
望枯如何能要。
何所似躬身為商影雲拆鎖,又附在休忘塵耳旁輕言細語:“休宗主,您怎麼回事?娘娘們都還看着呢。”
一語驚醒,休忘塵回過神,從容向高位作揖:“失禮。”
端甯皇後輕染笑:“無妨,休宗主認得她?”
休忘塵:“……有過幾面之緣。”
他扯謊了。
端甯皇後:“本宮依稀聽到,這小姑娘說了‘倦空君’的名諱,幾百年了,倦空君隻在天下大亂時下凡過一回,可今年短短兩月,竟已現身兩回,恐是眼下成了多事之秋罷。”
此下,無人敢應。一國之後不談政論是心照不宣的事,而她坐擁錦衣玉食,少戰亂後憂,就不該杜撰未起之難。
“皇上駕到——”
還是常歲公公一記開天嗓,救了滿座後妃,皆欠身伏禮。
皇上笑聲爽朗:“愛妃們免禮,十二峰的二位仙者也莫要守矩,蘭兒呢?莫非還在貪睡?”
釀蘭公主循聲,這才撐起身跳下卧榻。
九月天,她穿小襖褂,卻捂不熱白玉嬌嫩的臉,還多了凄楚,多了青灰,眼中閃爍着晶瑩剔透的爛漫。
——倒與望枯的模樣有八分相似。
釀蘭公主:“并未并未,蘭兒隻是在等父皇罷了。”
皇上:“好,皇奶奶身子有恙,你随父皇一并去黃姜花苑陪她好不好?”
釀蘭公主:“好!”
說是黃姜花苑,也不過是在禦花園旁單辟而出的小院,步行百步便到。
望枯一來,認出此地是那夜被惡鬼所害的葬身之地。
雨落幾輪,早已沖去十五條冤魂,驕陽不去寒氣,又招蕭瑟,霎時想起壽辰宴陰風。
凡人瞧不見,此地卻籠着一層金黃結界——
這便是他們事先備好的事宜。
常歲公公:“二位仙君,奴才們把坑填實後,卻萬物凋敝,寸草枯黃,隻有黃姜花巋然不動。”
休忘塵微微颔首,大步去黃姜花旁。不必奏樂,也能舞出一套翩若遊龍的劍法。
明面斬草,實則斬風。
巡過一圈罷,停在黃姜花前。
休忘塵:“何人用血,豢養此花?”
衆奴才倒吸涼氣,跪倒大片:“那日之後,奴才都是悉心照料,怎敢拿血水澆灌!求聖上明鑒!”
常歲公公面露難色:“聖上,此事有奴才盯梢,确不能做此事。”
皇上沉吟:“那好,先把花鏟出來。”
有人出聲制止——“先莫動。”
隻被商影雲挂嘴邊一回,望枯也将這八十大壽的隗太後記在心上,眼下可算一睹真容——千钗百珠挂她身,又一襲錦衣好似漬酒,盡是暗紅的月季色。既不桃腮粉面,又不慈眉善目,交疊的下巴上有一粒肉痣,可見福氣之盛,眼睛眯成縫,卻滿是笑意。
隗太後言笑晏晏,由嬷嬷攙扶:“哀家來遲了,諸位仙君有所不知,此花為哀家親手所種,又不易栽種,隻怕拔出就回不來了,且讓哀家再看一眼罷。”
隗太後忽而察覺兩面生之人,回首去驚鴻一瞥——
她煞白了臉,頻頻後退,人也仰倒黃姜花上:“她活着!她還活着!”
望枯聽過入身邪祟說過似曾相識的話。
衆人大喊奴才:“太後!”
隗太後大驚至此,面上的最後一絲血氣也蕩然無存。
她聲嘶力竭地催促着:“快啊!快!趕出去啊!快趕出去啊!”
忽而,她大氣難喘,眼白一翻,便倒地而不起——
一大膽的太監伸手探她鼻息,跌坐後方。
“隗、隗太後,沒氣兒了!”
殘陽照晚時——變天了。
可望枯在人仰馬翻中,無法忘卻卻隗太後驚恐萬分的眼——
她清晰知道。
隗太後臨終前,隻在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