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一聲巨響後,負卿峰的大塊殘骸尚未全然沉谷,還有的靠在江堤上,成了一座不修邊幅的大壩。
任濁浪洗黃霧,卻洗不盡空上幾十人的茫然。
聲勢如此浩蕩,其餘峰的弟子們也禦劍趕來,分在各空,但俱是吓得夠嗆。
負卿峰,真的塌了。
能讓十二峰宗主在此聚首十一個,也是空前絕後的盛況。
辛言沉聲:“此事絕非尋常地動。”
顧山來先看湖泊上的斷壁殘垣,再歸宗主身旁:“可我嗅不出其他氣息。”
休忘塵一笑:“又是如此?”
卻帶了嘲弄與輕蔑。
天下地動可當偶然,内裡掏空也可當無物。
可這是十二峰。
諸仙栖身的十二峰。
萬年不倒,偏偏挑個風和日麗的午後生出事端?
——世道瘋癫,怨他們又有何用。
曉撥雪暗自清點她的門下弟子,無喜無悲,又輕順懷中孩兒的續蘭,柔聲以待:“可有吓到?無事,都已過去了。”
何所似皮笑肉不笑:“曉宗主,她能有什麼事?眼下當務之急,是負卿峰塌了……”
曉撥雪涼眸驟冷:“于我而言,都是當務之急。可惜事已至此,我焦急也無用,她們無事已是萬幸,何必自讨苦吃?”
何所似灰溜溜退下,背過去扇兩下這張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嘴——說話不過腦是病,得治。
桑落難得好言:“曉撥雪,可攜你弟子來我築剛峰住下,我用斬秋劍橫在中央當楚河漢街,我的弟子們邁過就是死,你們不必害怕被打擾。”
曉撥雪:“如若無果,也隻得如此了,多謝桑宗主。”
蒲許荏生硬開口:“曉宗主,節哀順變,大不了我帶我弟子給你重做一山,雖是假的,但聊勝于無,您看……意下如何?”
何所似:“……”
這嘴還不如他會說。
曉撥雪雙眼空曠,未落心上:“既往不咎,來日自有去處。”
蒲許荏佯裝聽懂:“……也行。”
有一男子開口,聽聲也溫潤如玉:“流年書屋總有外來客,适才可有生事?亦或來了何人?”
他站在十個宗主的最末,若非望枯好生探頭去,又怎知是他在說話。不下三十五的年紀,卻笑得憨态可掬,況且其貌不揚,其身不高,其衣雖有拾掇,但實在泯然衆人。
望枯是個眼神好的,隔了十萬八千裡也能看到他的麻雀斑聚于眼下一團。
如此一來,就想起無論早訓,亦或待客,總見一個一語不發卻時常帶笑的臉孔,原以為是個端茶倒水的小兄弟——莫非,是玱浪峰的宗主,顧陽光?
提及此人,還聽蒼寸說過一回典故。
“玱琅峰宗主,你還未見過罷?他啊,很好記,你隻管看晴天就知曉他的名兒了,姓氏是厄頁顧,名字就叫陽光。但顧宗主親口說過,他是整個家裡最有出息的那一個,十一歲就被選入十二峰,當場改了個有揚眉吐氣、光宗耀祖意味的名諱。”
蒼寸那日說到興頭拍手叫好的模子,還曆曆在目:“結果那日登名的長老老眼昏花,寫錯了字兒!可顧宗主是個軟柿子,便想着錯就錯了,懶得再管。隻是修煉多年,也差點忘了自己的原名,就讓大夥兒都這麼叫了。”
再比對今日,果真是個萬事泰然主兒。
休忘塵并無微詞:“顧宗主所言極是,諸位可有撞見什麼怪異之事,但說無妨。”
他剛問,便橫出一個熟絡的聲音。
還撂下一個熟絡的名諱。
“有,一柱香前,負卿峰來了個上劫峰的弟子,叫望枯,她要去流年書屋,剛好碰上我為她指路。若未記錯,今日也就來了她與師尊抱的小女孩。”
休忘塵緊鎖的眉頭忽而釋然,再話中帶笑:“……望枯?”
“她在銜隐小築同我等宣戰時的模樣,不卑不亢,如此便記住了。何況生得不俗,負卿峰俱是美人,我平日最愛看,當然錯不了的。”
望枯:“……”
此話誇與厭難分伯仲。
休忘塵禦劍停在望枯跟前,像是覓來意外之喜,笑着伏身:“原是在書屋裡躲着呢,怎麼,做了還是未做,不願給個準話嗎?”
望枯歎息:“……沒做。”
真有這能耐,望枯自當義不容辭站出,再昭告天下,自己成了這毀天滅地的大魔頭。
可惜隻是泡影。
她也想成真。
柳柯子向她步步逼近,睥睨衆人:“你過來。”
望枯悒悒不樂:“不想。”
柳柯子凝視她良久,話是規訓,欲勾不勾的唇角卻别開生面,盡是贊許的笑:“有何冤屈不妨一緻對外,但做了就是做了,大可心寬,師尊會保你的。”
望枯:“……”
為惡鬼、皇後扛罪已是足夠。
事到如今,竟還有地震?
——說出去不會被嬉笑是天方夜譚嗎?
望枯:“我再說一遍,沒有。”
這時,又走出一個不罩面容,卻生得模糊不清的男子。他響指一打,炸開幾團隴上的煙囪火,嗆得周遭咳嗽不止,轉而變成一個怡然自若、體态修長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