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峰上滿是殊色。
卻環肥燕瘦,各有千秋。
來人身着黑白太極道袍,卻嫌太過規矩,拖長的下袍被火燎成前短後長,又像波浪湧動,還殘留餘燼碎屑。可雙袖又嫌過短,于是延了三重綢緞,能揮袖唱一曲《霸王别姬》。
而青絲随意散落,像是撮了層黑灰,時而烏,時而明,斑駁而陸離。最後對上一雙曜石眼,又了無光澤,比盲人還要失真。
真是處處别具一格。
她聲音清甜,字字清晰:“小妖怪,你如何證實自己是被冤枉的?尋常人如此,大多會拼命找憑證,而你不說不做,還光靠一張嘴。”
望枯:“我隻知清者自清,信者如何都信,不信者我怎麼辯駁都會成欲蓋彌彰的說辭,倒不如說與想聽的人聽。”
她道:“好啊,那就說與我聽罷?”
望枯沉下臉:“我都不認得你。”
她笑個不停:“不認得我?無妨,我想這裡也沒幾個人認得我,但你在我走龍峰旁的比試台上,都切磋過好幾回了,竟也不記得我?”
走龍峰能如此輕慢條規、不見人影,宗主蘭入焉,功不可沒。
她年少與休忘塵同屬遙指峰,十三歲成了一代天驕,劍術無人能敵。可某一日忽而神神叨叨,說自己是蘭磬上神的轉世——“今生就是來逍遙自在的,何需為那名聲争破頭腦?”
于是乎,她即刻闖入走龍峰的宗門,把當時的遙指峰師尊氣得徹夜難寐、幾近升天。奈何此人的慧根比些許人的命還長,隻需一年半載就把落了百年的課業補上,成了走龍峰宗主的不二之選。
隻是為人太散漫,能飛去漠北吃酒,也不願留在十二峰當個籠中雀。
若有好勝之心,興許便輪不到休忘塵坐去十二峰之首的位上了。
桑落冷不防打攪:“蘭入焉,你來湊什麼熱鬧?”
蘭入焉努嘴:“為何不能?可惜塌的是負卿峰,我還真有三成惋惜,若是換作遙指峰、溯洄峰、上劫峰,或是鈞铎峰什麼的,我可就要拍手叫好了。”
何所似與蒲許荏:“……”
又招誰惹誰了。
蘭入焉複行兩步,卻看望枯:“我的耐性向來不好,再不說,我就隻好先斬後奏了。”
望枯:“我走在青天下,一門心思隻往流年書屋去,真能動什麼手腳,天上的曉宗主、地上的幾十個修士都會看得很清楚,那憑證是何物?我想,是你們的片面之詞。”
蘭入焉笑得更開懷:“是啊,因你無欲無求,一眼任人看穿,尋你擋罪,最是值當。”
望枯欲言又止:“……罷了。”
這麼些人,虛以委蛇地捧她上高台,又堂而皇之讓她落入不照明月的溝渠。
比天災來得還要讓她喘不過氣。
休忘塵也适時提醒:“望枯,今日起大亂,莫要忘了,你的賭約輸了。”
望枯:“我記得。”
昨日還慶幸,今日就扇來一巴掌。
但好也好在。
她所有的痛,都會教她期盼來日千萬次的勝。
望枯:“隻是,無論被關押在何處,我想每日從流年書屋拿些書看,還要每日放我出來比試,或是讓路師兄進來陪我比試。”
本是一語不發的路清絕也飛來橫禍:“……”
休忘塵笑意更深,缱绻聲緩而悠揚:“嗯,依你。”
他等了半晌,也沒等來下文:“然後呢?知足了?”
望枯:“知足了。”
休忘塵是三句沒個正形:“我還想着,如若你有看不懂的書,我便讀給你聽。”
望枯:“……更不必了。”
蘭入焉這一瞬,好似明了為何他們總當望枯為“滅世之才”。
神,先毀再生。
望枯獨立于浮華三千的淡然,卻像從未有過生之渴求。
她能生,已是對世俗的一記掌掴。
但他們妄圖造神,更是可笑至極。
……
桑落的長鎖鍊,宛若劈天的金蛇,遮天蔽日,誰敢留下來看熱鬧,便欺身而上,傷他個措手不及。
蒲許荏抱頭鼠竄,不慎挨了幾鞭子,卻又不敢尋桑落的麻煩,刻意鬧出噼裡啪啦的動靜,以此宣告一肚子不滿。
何所似則早早逃之夭夭,其餘宗主分頭行動,一方去下方湖泊探看,休忘塵、柳柯子、桑落、曉撥雪與還未瞧夠的蘭入焉則留下來等待望枯。
流年書屋就比尋常書屋,書櫃鱗次栉比,每三列,豎一菊花盞。明面書不多,但若心誠将手放在上方虛虛撫着,一本卷軸就會自己飛去她的手心。
望枯在流年書屋挑挑揀揀也隻是醫書、劍法書,曉撥雪隻好強塞她一本宗門卷宗和一本詞典。
曉撥雪:“就當磋磨時光罷,你如此聰明,想要何物,都可智取,隻是莫要再傷自己了。”
望枯:“多謝曉宗主。”
曉撥雪:“若真懷璧其罪,何不試試藏拙?”
望枯一口回絕:“不了。”
她的性子,就是不知懷璧其罪為何物,更不知藏拙為何物。
但就是無與為替,隻此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