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沒救下,就地灰飛煙滅。頂上斷了一半,成了窄短屋檐。個子矮的續蘭,無處可躲,雨都往臉上拍,蒼寸看不下去,先一步将她帶走。
吹蔓站在望枯身旁,二人背脊緊貼石壁:“銀燭山中的水這樣多,若是給我們巫山也分一點就好了。”
望枯喃喃:“是啊。”
如此,荒蕪的植株,想必也有救了。
第五日也一無所獲,但修葺新屋,也該提上日程了。
第六日,蒲許荏卻尋上門來唠嗑幾句。
他說,襄泛借火,是為不義。休忘塵未顯怒色,卻暗諷他“好心可取,但不該泛濫成災,銀燭山的雨如今夠多了,襄宗主便不必再添把火了”。
因此,起先輪流看守、怕鬧出人命的宗主們如今都被休忘塵下了禁制,誰人若邁入十二峰,就是有違正道。縱使蒲許荏日日睡得腰酸背痛,也無法下山舒展身形,做何事都沒了興緻。
隻是聽聞續蘭拿回三塊原石後,才弓直背脊,直言要看。
蒲許荏反複端詳後,卻連連歎息:“莽,太莽了!你們三個女子就沒一個識貨的嗎?這翡翠成色上好,又吸了銀燭山地靈,給修士做個镯子都能賣個千兩靈石,可惜啊,砸成這樣,也就隻能自個兒留着了。”
續蘭耷拉個眼:父皇說了,玉石就是拿來玩的,兒時都讓我扔着玩兒,砸碎了還要給我賞賜,看來不識貨的另有其人。
望枯:“……”
續蘭不要,或是要不了太多,留掌心大的一塊,碾成玉碎,再挖一把門口杏子樹下的泥土。平素裡她瞧不上的捏泥人,也勉強能玩了。
而吹蔓從未戴過首飾,身子輕盈,稍微戴兩個耳墜都會頭暈腦脹。
這翡翠便順理成章落到望枯手上。
望枯:“蒲宗主,我能用它修補我的斷劍嗎?”
蒲許荏遲疑:“可以是可以,但你那斷劍,斷的是頭,用玉來補,削尖了會破,不削會不鋒利,你當真要如此?”
望枯:“無妨,鈍就鈍點,隻要不斷就好。”
蒲許荏:“……行,我努把力。”
他如今有事幹了,正在興頭。隻是先把翡翠抱去琢磨,待到哪日望枯湊好三百六十個靈石了,再找他不遲。
三百六十個。
還是給了人情面的,原先是四百起。
奈何這屋子連地基都還未搭起。
而再一看天中悶雷滾滾。
愁雨多,過江涼。
……
十二峰潇潇落雨了。
望枯曠了一日,又帶吹蔓與續蘭來了最後一日。
這日來的人多了許多,但不知是被訓誡了,還是雨照面容,臉色各個寒而不自知。
他們有備而來,勢必将這最後一日送得轟轟烈烈。
敲鑼打鼓、身披袈裟、舞姿婀娜、誦經禮佛,十八般武藝樣樣上陣。更有披桑戴麻,就地認祖歸宗,為這素未謀面的魂魄們包場白事的。
望枯隻有啼笑皆非。
喧鬧事折騰多了,這些鬼魂也知曉他們意圖不軌。
裝得再真也是裝。
如今的銀燭山,已無安身之樣。
淩嵘跌跌撞撞在冷畫水中行走,有六個結伴赴死的魂魄,一直漫去懸崖邊上:“停下!快停下——”
她也是鬼,所以喊得撕心裂肺。
自诩正義的修士們,圍了一圈又一圈。
“你們莫要動,若有何夙願可同我來說!”
“為何如此想不開啊?能化鬼,就是對世間還有留戀的。”
“既有執念,為何不渡往生?”
那為首一鬼,分外沉穩:“那是從前。”
它又道:“百年,已經夠了。”
它們毫無掙紮之力,卻誤入蒼寸前幾日設下的結界。
“救下了救下了!”
“太好了!快把它們撈上來!”
何人笑着呼喊:“你看,天都在幫你!”
——“不,這不是在幫我。”
它們的聲音很小,卻不約而同阖上眼,血淚潸然滴落冷畫水。
望枯忽而拿過斷劍,義無反顧沖上前去。
劍随主,揮出青翠的劍氣。
隻兩下,斬斷兩岸符咒。
“誰人的劍!誰!”
“完了完了——它們要掉下去了!”
望枯幽幽現身,抹一把臉上的雨水。
“下去罷。”
她最後道别。
歸宿幾許,旁人定不得。
死,亦為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