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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舊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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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有些人大罵她打臉充胖子,有些人隻是一笑而過,有些人是真起了心思,跑來望枯跟前問,“你這反其道而行之的法子,當真有用嗎?”

望枯也沒答,法子就是法子,何必冠上什麼反其道的綴叙。

蒼寸與走龍峰的符修結盟,當真煞費苦心。盟友站在冷畫水最湍急處畫符下界,又是學了梵文,要念給過往鬼魂聽,蒼寸則運起靈火,趁水不息,蒸團厚雲來給落水鬼墊背。

因此,他像那銀耳,任十斤水泡發,比原先更胖了些,又大喇喇地在望枯前頭開路,一走一晃,猛吸鼻子:“這些人的話,聽過就算了,莫往心裡去。”

萬來、廖董在望枯一左一右,長劍當偃月刀拿,就成了一對押人的副将。

望枯不解:“哪裡往心裡去了?”

蒼寸噎一口,再回看望枯。

說無恙也确如平日無異,但說不對便就是不對。

可惜說不出為何。

望枯回了上劫峰,才恍惚想起,那時休忘塵說過,在十二峰逾期,都會有相應懲戒。

又至饕餮軒前,正因柳柯子偶然現身,昨日那些餓狼出籠的師兄們,今日就斯文不少,一口肉能嚼整整十下。

望枯卻放下碗筷:“師尊是來同我興師問罪的?”

四方屏息,誰人筷子敲出聲音,都心頭大亂,動彈不得。

柳柯子并未擡頭:“做何事了?”

望枯:“沒做何事,隻是我歸宗歸遲了,理應降罪才是。”

柳柯子擡眸:“誰人說的?”

望枯:“休宗主。”

柳柯子面色驟冷:“他的話你也聽?你是哪個宗的?”

望枯:“《上劫律》第三條也說,十二峰戒律即為上劫峰之準,不可随意忤逆。可惜我并未背下十二峰戒律,因此什麼也不知道。”

柳柯子盯着她:“那你明明可以裝傻充愣,為何偏要宣之于口?莫非,你想讓我降罪。”

望枯:“自然也不是。”

她隻是想看看,是否隻有身居他位,行事才會殺伐果斷,從不思慮自己的抉擇對錯與否。

柳柯子嗤笑:“那你如今是在試探我了?”

望枯:“師尊說是就是,但既然宗律寫寫明白能殺師證道,我想要知己知彼,也并無過錯。倘若無法以下犯上,師尊懲戒便是。”

柳柯子撇撇嘴,再次低頭:“行,罰你今日多吃兩口飯,不吃完不許走。”

他埋頭吃了一口,啧出聲,又喃喃自語:“……這菜是那廢物做的?可真難吃。”

無人不嫌,卻無人不吃個精光。

如今鬼去樓空,百草再也不長,泥流沖完,換冷畫水泛濫成災,山中溝壑成了一座鱗次栉比的水稻田。

而銀燭山,也像那一夜白頭且久病不起的有為才俊,卻一朝失勢,家破人亡,若非昔日那點風光猶在,隻怕盼不到來年春。

雨還在下。

望枯例行去了銀燭山多日,每回都是拖家帶口,再坐在老地方,看一天的雨,雨聲好眠,于是歪頭睡下。直至水漲裙衣,才跟着師姐、師兄們一并将水往外舀。

再有本事的谪仙,也逃不了用笨法子。

續蘭不愧是含玉而出的貴女,凡是有斤有兩的石塊都難逃法眼。便由吹蔓撐傘,帶她往深山盡頭開采更多,申時就歸。

而望枯的“激将法”,還真有幾分用處。那幾名鬼魂愠怒至此,為證自己便是成了鬼,也定有用處,便跨過恭州去往潆州,尋了一處亂葬墳,與本地鬼争搶冥币。

且真搶到手了。

雖禮崩樂壞,有悖常理,但也是個法子,給望枯功德本上記下四筆——僅次于第一的席咛、第二的蒼寸。

如此手到擒來,就多的是人效仿。

望枯卻由他們而去。

隻因此事做不得太多,野鬼已成袅袅青煙,自然貪欲有度,能撬動幾個,已是意外之喜。可現下遍地燒紙,隔靴搔癢,各個搶不到還何必去争?再次尋死覓活,也是常有之态。

到頭來,還得搬石頭砸腳的修士們跟在後頭哄着。

多數人見奪魁無果,也想另辟蹊徑,但這回是向續蘭學——采石。價值連城的好石不常有,竹籃打水一場空也是無計可施,但索性樂得自在,山水一程,權當修煉。

也正因如此,好事做不成,先把銀燭山剜成空殼了。塌了一處,還有一處,水載入,聚為溝。

但他們還不肯罷休,還嬉笑擺手——“無非,隻是一座荒山罷了。”

當天也陰沉時,隻有魂魄是至淨之物。

清泓一抹白,染在蟬翼上。

世間僅剩的黑,都在路上。烏泱泱的,高蝼蟻百丈,渾身的骨,都是銳矛。

傷了物,說物不長眼。

傷了人,說他即宵小。

但望枯為藤,最厭鋒芒,自當敬而遠之。

而位列榜首的席咛,卻從不做這些。

她是得了休忘塵的首肯,願讓來日獎賞減半,也隻想與鬼修淩嵘結伴。

淩嵘也瘦了,面上凹去兩塊,身上官袍空蕩蕩的。席咛是冰靈根,牽出一縷雪繩,一頭系她手上,另一頭系自己手上——是怕淩嵘身子差,不慎倒地了。

如此看來,淩嵘的少女模樣不複存在,銀燭山受過幾多傷,都在她臉龐如實刻上——

荒草的發随風擺動卻不生,隻用一支毛筆纏了幾圈盤在發上,以筆作分水嶺,上為烏黑,下為蒼發。寬額頭上的皺紋已有古稀之年才有的模樣,兩個梨渦仍舊漾着清甜。

她擡頭,可見一個高門倒落,飄過的雪沉在磐州的官道上。但她的雙手戴着枷,于是隻能低頭,拿來挽發的筆,謄下史書一頁。

唯四目明媚依舊。

望枯揣測,那是淩嵘死前的最後一幕。

席咛可用舟遠劍給鬼魂當小舟而乘、可傾囊相助,可拿佛珠與木魚為它們渡去往生。淩嵘就能用自己傷痕累累的身,給每個鬼魂當一個屏障,它們要什麼,它就給什麼,修為也是。

如此深明大義,不止風浮濯做得了,她們亦然。

望枯伴着這些,捱過了第五日。

倒數最後兩日也并無不同,隻是有一魂靈,郁郁寡歡,要躺在池底任水沖走,幾十個人拉也拉不住,其中一個修士頓時急了,準備拿劍去攔截,卻不慎斬斷了躲雨的石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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