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佳節,遍地是六角燈籠,屏上或字畫,或飛升本願,絕非是這些個半仙們迷信而起。十二峰的,也想趕個熱鬧。遙邊看,橘紅爛漫,像是半個山腰都結滿了柿子——正所謂,圖個喜慶,“柿柿如意”。
此戰之後,望枯已然無人不識。
逢是擦肩而過之人,無論男女,猶是撞了白衣女鬼,退避三尺。
但仗着煙火掩目,爆竹屏聲,就各個有恃無恐。
“沒看錯罷!上劫峰望枯!”
“正是她!嗬,大年三十穿成這樣……險些以為我撞邪了!”
“也是趕巧了,聽聞席咛身上的邪氣,也消得差不多了,休忘塵雖革了她大師姐的名頭,卻留她在遙指峰呢!這不,也快來了。”
“诶!席咛與望枯這二人到底是不是磨鏡之交啊!”
“這事兒誰能說得準……”
“當然是啊!不是能在台前做那交頸之事嗎!不是能讓席咛哭腫了眼、魔氣都沒了嗎!”
“路清絕苦追席咛兩百年,追不到手也就罷了,還給她倆做了媒!哈哈哈哈!”
“不是,我就想問一句……兩個女子要如何雙修啊?”
“……這是你該操的心?”
師兄們仍是七嘴八舌的,一年到了頭,也愛款那點未有實言的家長裡短。
但也正因是大過年的,望枯搖頭離去,先挑重的賬去算。
如今,闌珊燈火下,酒香襲人,片肉留人。三三兩兩的修士已然交上杯了,喝得當即說大話,什麼“今年我定要飛升”、“今年要成劍術第一”的字眼都往外冒。得虧長桌之盡并無師長,否則就得以下犯上的罪名了。
望枯不想擾他們雅興,繞去香樟林間。
這時,有人從後抱了她個滿懷。
長臂一緊腰身。
“怎麼,在尋我?”
他話裡帶笑,涼氣撩耳,下巴耷在望枯肩,妄圖将己身嵌進她身裡,還有嗅來兩口女香的貪婪——
也隻有休忘塵了。
在外,他着绀色狐裘,墨色濃抹他眉間。再襯火光,就像那磐州裡,腰纏萬貫、常有女眷贈花的小侯爺,裡裡外外都是一句俗稱——“貴人”。
望枯舉劍向後:“休宗主,放開我。”
休忘塵就此捉來她的手,往自己的衣襟裡藏:“如此冷得天,卻不願穿衣,我也隻好覺得……你是向我讨抱了。”
既已送上門了,望枯自要小試牛刀,傷他幾回。
這回捅他心口,休忘塵笑着受下,還得寸進尺地拉開身上的狐裘,雙腿分開半寸,将望枯單薄的身偷偷擒入懷中:“風大,想做何事都往這兒來,嗯?”
望枯面無表情,此處不行,又抽劍往肋下刺去。
休忘塵這回才悶哼一聲,卻奪來望枯的手。從袖口拿出帕子後,小心替她擦着掌心。
休忘塵百依百順得不像話,喃喃自語:“我說今日揣來此物定有用,本想着,你馬馬虎虎,吃快了會弄髒臉,備着一個總歸無錯。不曾想也能用來擦血,倒是值當。”
望枯不答話,本欲抽身,但休忘塵下了什麼禁制似的。她一想動彈,雙腿就發軟,要往他叉開卻筆直的腿上倚。
休忘塵像是得了令,依樹而滑地而坐,綿雪墊背。
盤着腿不為别的,就為望枯把這若有似無的依靠“坐”實了。
“我也是個好面子的,除夕夜給個小修士捅了,還是兩刀……”休忘塵搖頭笑,“任人看見了,像什麼樣子?莫要掙脫,過會兒就還你自由身,姑且委屈你一陣了?”
那低眉順眼、專心緻志的模樣,像是伺候什麼主子。隻是這主子,是掌中物,如登台啁哳的皮影。
卻偏偏不是“望枯”,也不能是望枯。
好在,她話還能說:“我是無論如何都殺不了你嗎?”
休忘塵:“殺我?多的是法子。”
望枯步步逼近:“你一直知曉骨灰膚玉裡有她人魂靈,是不是?”
休忘塵将她掌心翻來覆去地看,确信擦淨了,才重看塵寰,擺弄眼前人的發絲:“錯了,骨灰膚玉是人的骨灰燒制而成,那可不是什麼魂靈。你所見的,就是玉的本身。”
古絲即是那上古法器的化身。
休忘塵就是什麼都知道,但什麼都是故意為之,且不道緣由。
望枯憤慨到了今時,已讓心緒碾落成雪。
像粉身碎骨的玉蘭花,葬在離天一步之遙的峰巒,敬頌舊年。
望枯昂首看天:“但你還是殺了她。”
還斷送她苦苦追尋的片縷真知。
休忘塵依戀地擁着她:“我隻是殺了一個素未謀面的人,救了我此生唯一不舍的姑娘。人有私欲,我何錯之有?”
說罷,他抱着她,向人聲鼎沸中走去。
“團圓飯就該團圓,不是嗎——望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