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祯法師不允的。
先祖勒令他悔過的。
但一月了。
有些人哪怕在心裡想了千百遍。
也需親眼一見,才知何為心安。
……
望枯如今又成枯藤樣,最是怕風。而“天道”好似什麼都知曉,有意與她對着幹,呼出的風讓她打旋幾回。
如此,望枯心裡已有答複。
但若是毀了她含辛茹苦鑄造的“家”,就是何時沒了“天道”,望枯也将追着它去下輩子索要償還之物。
沙棠神木一伸枝,讓望枯坐在上方,偏生又落下個不怕死的。
還将她摟入懷中。
見是風浮濯,望枯剛要發作的脾性,由此扭轉。
但也絕非輕易平息。
——倦空君也會失信?
風浮濯第一句,誠惶誠恐:“……可曾摔疼?我來遲了,不妨——”
不妨上刀山下火海曆練一番,再當懲戒。
望枯盯着他:“自然無事了,倒是倦空君,抱得這樣緊,才讓我疼了。”
風浮濯慌忙放手,又将她打橫抱起:“如此呢?還疼麼?”
望枯挂相:“馬馬虎虎。”
風浮濯能懂話外音:“人間有難,我随先輩而來,想問天道往後該如何行事,并非有意将你打攪,若你心裡有氣,便不要悶着,撒我身上便是。”
望枯往後一看,“天道”不懂敵寡之分,隻是困意席卷,一個吞天哈欠後,帶着冰雨寒風隐沒在無邊夜色中。
瞬息風平浪靜。
若非神樹還是支離破碎的模樣,斷葉懸露珠,滴落整個殘夜。
望枯悶悶不樂:“倦空君已是打攪了。”
風浮濯失明,卻六感俱通。掌心隔着被水潤濕的薄衣,卻觸得到望枯冰涼的體溫。
于公而言,今夜一無所獲。
于私而言,風刀滿目,至少保住了望枯一人。
結靡琴弦為他引路,少不了嘴碎。對這沙棠神木贊口不絕,還叮咛它們的主子入室彎身,莫要磕了腦袋。
望枯打量它們:“你們分明無人碰觸,為何還能自己彈呢?”
她不懂音律,隻覺它們近似蚊蟲,嗡嗡震顫。
兩根弦霎時灰溜溜鑽回風浮濯袖中:……
風浮濯入室後,周身回暖:“望枯,我該将你放在何處?”
望枯:“随地即可。”
風浮濯照做,又一聲不吭地走了出去。
望枯有話想問,但他手腳放得太輕,就此窩在床榻旁睡着了。
風浮濯回來,将熱水桶放下,又抱起人:“……望枯,為何不去床上。”
望枯半眯着眼:“身子太髒了。”
風浮濯輕歎:“沐浴便不髒了。”
望枯嘟囔:“走去也累。”
風浮濯:“……”
他小心将她抱過去,還順道拉好屏風。
結靡琴弦被放逐在外,名為把風,實為怕擾亂望枯。而屋内一旦靜下,屏後衣裳落去,撲通落水的聲音,俱是清晰可聽。
風浮濯走遠,膝上卻誤打誤撞挨上床沿。
膝上染水,怕燃濕了,他不由自主摸了一把床單。
東拼西湊,布匹陳舊,極是疙身。
而風浮濯眼前呼來一陣風,伸手探去——宣紙糊的窗,怪不得如今已是千瘡百孔。
望枯風寒發作,頭暈腦脹地睡去,跌進熱水間,不慎嗆了一口水:“……咳咳!”
風浮濯大步追去,卻停在屏風之前:“……望枯,我贈你的那些呢?”
望枯提不起勁:“哪些?”
風浮濯躊躇一瞬,擡腳步入屏内。
風浮濯:“我雙目失明,你若信得過,便由我……”
望枯打斷,業已燒糊塗了:“嗯,你來。”
風浮濯屏息凝神,鬼使神差:“……好。”
唯一一盞燭火吹滅,長巾鋪開他兩臂,将素體從水中接出。而後,他脫了外衫,折了三疊,用貼身這一面,從上至下輕柔地擦水,再替她穿上裡衣。
他險些忘了,原先隻想當她的步辇。
卻攬來另一樁事。
還不曾推诿。
任誰說了,都是大逆不道。
他該如何擔責,何去何從,都未考量。
他隻是抱起她,用法力将散落在床的雨水抽幹,從剜下一塊衣袖的布匹用以填補窗棂。
望枯像在喚一聲呓語:“倦空君,不,你……是風銀柳。”
風浮濯心下一沉。
——太久不曾聽到這聲稱謂了。
望枯心知今日是說不完了,隻好先将他牽制住:“既然來了,就不要急着走,我想問問……你那,不為人知的過往。”
遽然,風浮濯上湧一股不可言說的沖勁——
他想看看她。
盡管誰人都說不該。
他的靈力聚攏在望枯身上。
漸漸的,一個人在他的黑夜中亮起。
她發絲滴着水,打濕了白衫。鼻頭是紅的,埋在他臂彎上,恬靜地睡着。
用美來訴說太過單薄。
但他看着看着,也大抵是着了魔,順勢躺在身側。
他想留下,絕非色令智昏。
而是說——
他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