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流氓心性,他睥睨萬人之上的目中無人,才會不容置喙地站出身,拉她一把。
忽地,她耳朵一癢,一聲潺潺湧入。
——“既然望枯開口求我了,我自然沒有不幫的道理。”
望枯:……
不妙。
那人最喜笑,卻得饒人處不饒人:“怎麼?又成啞巴了?不是你喚我來的麼?”
望枯:……
真是休忘塵。
幸好舉目無光,隻有一縷聲息在此:“莫要急着怨我,我不過是在助你躲天道……不然,以你的行事作風,遲早會拖累整個磐州的。”
望枯冷峻:多謝。
可這也不是他理直氣壯窺探她的由頭。
休忘塵:“哈哈哈,何必如此客氣,還是說,望枯是有意給我添堵呢?你明白我的,急性子一個,見你對旁人投懷送抱,我好生妒忌,一時慌了手腳,人都有錯事,體諒我好不好?”
望枯:不好。
休忘塵:“無妨,能叫望枯寬心,我已是滿足。”
望枯無心說閑話:昏睡便能躲着天道了麼?
休忘塵:“再叫聲休忘塵,我便告訴你。”
望枯:……
休忘塵:“翻臉不認人了?”
望枯心念如一,俱是“鐵面無私”:認得休宗主。
休忘塵:“既然認得,也不曾關切我一句,非但不知我病得多重,是否還眼巴巴盼着我死呢?”
望枯毫不猶豫:是的。
休忘塵聲色一柔:“真可愛。”
望枯:……
他的确病得不輕。
休忘塵略顯倦怠,嗓子低沉:“不打趣了,我告訴你便是。”
人雖病了,卻好說話多了。
他又道:“昏睡并非有用,但可掩藏氣息。你先前屢次受傷,是給天道指示自己正是禍亂源頭,若是安分守己,它可不會太快追上。如今,你到了處處是凡人的人間,妖身醒目,而你又如此招搖過市,假意昏迷陣子,才好混入其中。”
望枯:嗯,我明白了。
休忘塵:“不再多問兩句?”
望枯:不必。
休忘塵:“我倒還有話沒說完。”
望枯直覺不是好事:……
休忘塵難得一頓:“你喜歡入贅的?”
望枯停了多久,他就耐着性子等了多久。
望枯嗫嚅:入贅……是何意?
休忘塵噗嗤一笑,不由松泛:“我還真是多慮了。好——睜眼罷。”
其實還有兩句。
——無須說回見。
——需知休忘塵,有多想你。
……
再起的風,沖散了他的聲息,轉而用蕭瑟更替。
望枯睜開眼,剛好,窗棂大開,商秋乍起。
又是一季昏黃時。
她支起身:“師尊,我醒了。”
曉撥雪隻是坐在床邊,緩緩睜眼:“……我為何也昏睡了,可是有人來過?”
望枯:“他已走了……這是何處?”
曉撥雪心下了然:“是休忘塵罷,聽聞他此戰之後,元氣大傷,竟還要餘力來此地,也是稀奇……不說他了。你我如今在侯府裡,為沃元芩的生長之地,而你睡了足足兩月,用了人間最名貴的藥材養着,身傷雖隻好了大概,隻有融州、晞州兩地有所動蕩,但并無傷亡之人。”
望枯:“那就好。”
她探出頭,往庭中看去,檐下靜谧,已有垂暮之勢。
望枯:“這就入秋了?”
曉撥雪也歎:“是啊。”
陰風聲聲催,時令不允人先老。
忽而,幾人匆匆跑來,推門瞄了一眼,又火急火燎往外去。
“小姐!世子!神女醒了!”
望枯卻訝異——
這神女竟真是在說她?
……
沃家家大業大,而隻是望枯所住兩月的居室,便已能看出。檐角由玉獸鎮壓,院中有兩棵“搖錢樹”相望,下方淌着流觞曲水,舀起一瓢,清裡煥白。而之所以真叫“搖錢樹”,是因樹上有赤橙紅綠幾色,多是嫁接而來,卻也足以讓望枯看花眼去。
聽聞,是沃元芩一個自作主張才有了後文——“恩人應當喜歡銀兩,何不投其所好呢?”
真是什麼都被她看穿了。
因此,被管事的一把鼻涕一把淚邀去“接風宴”前,望枯也仍沒研磨明白。隻是聽聞此府能有一半皇宮大,便順了一把,聊以路上解悶。
但這些人也沒敢讓她累着,壯漢扛起步辇,喜滋滋地讓她與曉撥雪端坐上方。
曉撥雪淺歎一聲:“……我們有手有腳,為何要你們伺候。”
而步辇旁始終跟着一人,劍眉星目,貌比潘安,身着竹色衣袍,頭戴銀冠,一眼看去,極是好脾性,他輕笑作答:“神女大病初愈,自然要小心些,還望仙姑再忍耐一會兒,過了前廊便要到了。”
曉撥雪聲冷:“我不是仙姑。”
沃元眷吃了冷臉也不惱,而是悄悄擡頭看望枯,又怕過分,一眼夠細嚼良久:“明日停仙寺,有為神女所設的禮謝大典,不知神女可願賞臉,來此地遊玩一番?”
望枯心不在焉地鼓弄手中花瓣:“來。”
——不來可就真坐實神女之身了。
此人正是沃元芩的長兄、望枯随意扯來之人,旁人稱作世子,但妖怪不講繁文缛節,隻管直呼其名。
沃元眷難掩歡欣:“好,明日一早,我便再來‘搖情院’接神女過去……神女無須起太早!剛好神女喜歡搖錢花,我便在明日等候之時,随意摘上幾朵,可好?”
望枯:“……也好。”
她不喜歡。
但停仙寺供奉的佛像倒是喜歡。
若是帶去,想必也是百利無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