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早早翹首以盼、且耳尖兒的人知曉他們來了,都在交頭接耳着。卻怕上了賊船,半喜半憂。
隻有老一輩的深信不疑:“劉姑娘!您可是來了?那神女大人來了麼!我們該做什麼?要不要跪地迎接?”
劉姑娘。
沃元芩連化名都想到了,當真城府深重。
見她隻身袅娜迎去,卻面露憾色:“諸位久等了,恕我無能,并未将神女大人邀來。我身為凡人,應盡之事還是太少了,卻讓諸位期望落空,實在該罰。隻好由随從們與我一起,備了些好酒肉,聊以将功補過,明日諸位再回我府上……”
壯年之士可沒耐心聽她說完:“劉姑娘!你是不是壓根沒請神女大人!”
“是啊!這裡哪兒像招待神女之地!”
“我們這一家老小遠赴此地實在不易,劉姑娘,别看我們世代是農民,但人多力量大,是真是假,不妨給個準頭罷?”
幫腔的越多,沃元芩卻越是自若。
幾百個腹稿也夠她挑了。
而望枯悄悄走近了去,在她耳畔一問:“這些就是所有人了麼?”
沃元芩轉過身:“差不多,約莫幾十人找不到了,神女可會怨我?”
望枯扭頭就走:“不會。”
不就是以眼前為首、那磐中酒道貌岸然的人精們還沒找到麼?
趁其不備帶走便是。
沃元芩再次回身堆笑:“自然是真的了,神女大人都牽挂着諸位,且待我……”
“啊——”
忽地,第一個挺身而出的老者大喊一聲,卻隻在瞬息之間停歇了。
再一看,他這麼個活生生的人,竟就此飄散為一縷煙。
捉不住,掘地三尺尋不到。
由此,驚詫四起。
“哪兒來的聲音?”
“好似是,一開始的那個老漢。”
“那老漢生了何事?”
“老頭子!老頭子——你跑哪兒去了?”
此聲一起,此聲又落。
待到接連多個摩肩擦踵的人,不再簇擁在自己身後。或是懷中抱着的孩子,在眼睜睜中消失不見,這些人大徹大悟——
這裡“吃人”了。
“她果真是騙子,快捉住她——”
那原先義憤填膺的壯士,疾跑而來,掄起拳頭——沃元芩不曾躲閃,定定閉了眼,可半晌過去,疼痛也并未落下。
當她再次睜眼,眼前人已然消散得無影無蹤。
他的“不戰而敗”,沃元芩來不及吊唁,已有百千人向她前仆後繼。
她們或淚眼婆娑。
“劉姑娘,我們如此信任你,你卻要如此對我們……”
或發指眦裂。
“姓劉的!我告訴你!我就是下去了,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或還有幾人,由衷道謝。
“罷了,我們一家子先前都死于非命,可我們不怕,至少去黃泉路上,也能做個伴兒,而今,娘與孩兒先走一步了,我們就當夢醒了。”
“是啊,劉姑娘,無論你居心何在,我們也明白,偷來的清歡,終有收回的那一日。多謝你,讓我們窮苦人家也過上幾天好日子,還有神女大人,若是真碰上,就替我們問聲好罷——”
最後一聲了去,沃元芩也恍惚難言。
殿昏黑,空蕩蕩。
沃元芩像是站在一張巨大的棋盤上,那些餘音長存,讓她錯當他們隻是被敵手吃掉的“棋子”,赢了便會放回來。
而她,沃元芩,就是這吃人的執棋人。
望枯冷不防回到她身後:“多謝沃老闆幫襯,的确隻有幾十人了。”
沃元芩笑着喃喃:“神女大人竟連送行飯也不讓他們吃完了,的确心狠手辣。”
“過譽了。”望枯仿來她的話,再故作深沉,“沃老闆,長痛不如短痛,等死更殘忍。”
沃元芩:“是啊,還是神女大人心細。”
話是誇贊,卻眼底沒了笑意。
她回過身,笑得古怪:“明日皇宮宴請神女,神女可願再次賞臉?”
望枯毫不猶豫:“自然。”
望枯也曾想,她會去往六大州曆練個遍。但當此事輕而易舉來到時,又覺紅牆一隅也夠了。
并非惦念故地重遊。
而是一生瑣長,終要歸到故事的原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