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浮濯戴了鬥笠,率先跳下馬車,再将望枯接下。
他并未過多叮囑:“無論幾時,我都會在此地等你。”
望枯:“好。”
那紅門緩緩大開。
她與商影雲更行幾步,回頭去,風浮濯還在原地。
而風也知趣,輕撥他的鬥笠。
風浮濯的眼,因住進了望枯,而推開溫煦。
銀柳拂風也不歪,層層年輪,也藏在千絲萬縷間。
望枯許多過去還未盤問的疑慮,忽而在此刻醍醐灌頂。
所謂“太子殿下”,是強加在風浮濯身上的鐐铐。
他是以傀儡之身,站在另一個人的影子後頭,然後,被迫成為了他。
而那另一個人,才是真正的太子殿下。
如此光芒四射的頭銜,大多都不願拱手讓人。
那為何執意如此呢?
隻因風浮濯當過一陣子生不如死的監下囚。
這紅牆裡的人,想要一個聽話的、循規蹈矩的、又剛好骨性不滅的“質子”。
于是拔了他的舌,在暗地裡易了他的容。知道他“甯為玉碎,不為瓦全”,哪怕鬧出人命,他也仍是那個一心求得國泰民安的瘋子。
風浮濯如此好的脾性,卻成了自傷的利刃。
盡管,他飲冰四百載,不涼心頭血。
世間要他千千萬萬次。
他就會義無反顧再來千千萬萬次。
忽地,風浮濯才恍惚覺察到望枯的古怪,躊躇一瞬,擡步向她走了三步。
望枯連忙擺手:“不必了——等我回來!”
風浮濯聞聲駐足:“好。”
他不屬于此地。
望枯更不屬于此地。
哪怕二人都曾暫時困進繁華裡。
也永遠活在青天下。
……
今日皇宮雖将望枯宴請了來,可當她與商影雲攜手落座後,又覺與原先所想的相差甚遠。
一,明知要落雨,卻執意選于月下長廊擺了桌,豔麗的花沖淡了酒肉之氣,像是有意給人添堵。
二,打着“答謝神女”的名頭,主人翁卻渾然成了旁人。望枯尚且無礙,而商影雲隻是問宮女要個筷子,也受盡冷眼。
三,禦花園一牆之隔,便是黃姜花苑。禹永枞還大言不慚地說,“飯後會于黃姜花苑燃放煙火,遙祝本朝千秋,神女千古。”
好不容易從囚犯坐到九五至尊身旁。
可事事與她二人叫闆。
商影雲吃了一肚子火,望枯借事先裹腹之由,帶他率先離了座。自始至終,一個從未伸過筷子,一個伸筷子也才吃了兩口,還都是素的。
今夜橫豎都是被他們算計,如何能吃得痛快?
商影雲尋了個假山,上下都被巡邏了個遍,才寬心大罵:“那些大臣安的什麼心!什麼事都要往我身上引,吃個飯還要吟詩作畫,不會又能如何了?目不識丁又能如何!吃了我?呵!吃的東西也難以下咽,那是雞鴨麼!肉和棉線似的,看着就古怪!”
望枯:“商老闆,我知你氣絕,但還需低聲些,這些人都是有備而來的。”
商影雲:“我自然明白!望枯,我适才悄悄往外瞄,西頭有個牆,牆外就是你當初背屍的那片密林,不妨我們趁機溜走罷?”
望枯搖頭:“目前并未看出禹永枞的意圖,多半煙火隻是一記‘信号’,煙火之後才會動手。”
“是這個理,你本事見長啊……”商影雲撓撓頭,又驚掉下巴,“慢、慢着,你不會是在直呼皇帝的名諱罷?”
望枯:“是又如何?他的生死大權,如今在我手裡。”
沃元芩親眼目睹過生死一瞬,定會使出千方百計苟活下來。
商影雲小心翼翼:“所以,神女的意思是……”
望枯:“先點燃煙火,看他們如何應對,如若後頭沒有算計了,我們趕緊離開。”
商影雲幹勁十足:“好!”
兩人動身很快,一個把風,一個探路,用了十二分的謹慎,得以順利潛入黃姜花苑。
而邁入此地的第一步,就讓商影雲絆倒而去。
他的聲兒沒能收住:“哎喲!”
吃了一嘴黃土後,他“呸呸”地爬起身,衣裳還沒打理好,就徹底傻了眼。
望枯放眼看去,隻覺禹永枞,不,這盛世裡的肉食者,都是瘋子——
眼前的土,都被松動了。
而松土裡什麼都沒有,隻是疊着幾具幹淨的屍首。
若每坑放着五人。
粗略計量,也是一百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