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枯默念:走出來。
終于,迷路中的人得了方向,知痛地從火海裡走出來。并以己身畫弧,歸去望枯身前。
沃元芩被燒得面目橫飛,隻有甯死不折的頑性,支撐她屹立。幸好,當她緩緩睜眼時,清輝依舊。
望枯按緊額頭血,坐地看她:“沃元芩,你這是何意?”
沃元芩失意惝恍,不知已從火海出,身子率先癱軟:“咳……咳咳……”
望枯仰頭尋後方看客:“商老闆!把她帶走罷!”
商影雲随時待命:“诶!”
原以為問不出話了,卻不知沃元芩人去半條命,也不依不饒,滿是劫後餘生的喟歎。
哪怕黑煙從喉頭飄出,也要磕磕絆絆說完這句:“我……被活活燒死過一回,知道,生,有多不易……可這條命,是,機關算盡拿來的……夜裡,輾轉反側,心裡,不暢快……商人講究有借有還……而我有借不還……因此,有上蒼處罰,我認……而你,望枯,若再救我第二回,我就再也不會……心甘情願地走了。”
望枯良久無言:“你原先活得好好的,陽壽也沒到盡頭。有家财萬貫,有頭腦,有血性,有鴻鹄之志,假以時日,也将青史留名。既然自知惜命,又為何要費盡心思折騰一場呢?”
沃元芩眼眶一紅,喃喃嗚咽:“犯傻了……貪心了……我也……知錯了。”
這會兒倒是與無名有九成相似了,望枯有心罵她,卻終究不忍:“……和我認錯無用,不如和你自己謝罪。”
沃元芩淚眼婆娑:“也認了……”
這一聲,倒像是認命了。
“轟隆——”
天道竟映出一張怒臉,氣鼓鼓的,黑臉也騰出紅暈,好似在苦惱這些人很不懂事,既不知分暇看它一眼,又不知它的“用心良苦”。隻好再劈幾道雷,用以惹人眼目。
如此火上添油,也讓這黃姜花苑毀得更加徹底了。
風浮濯大步走來,當即抱走望枯,一躍完好無損的高牆之上,貪享清閑。
望枯得以看清他的臉,竟是沉下了一道陰鸷的暗澤。
自此,還涼了他的聲:“救完人,也總該知道過來了。”
望枯愁眉苦臉:“為何倦空君又生氣了?”
風浮濯輕瞥:“又?何時是第一回?”
——非但這額上的“朱砂”礙眼,兩頰擦的灰也是。
望枯嘟囔:“好多個第一回,隻是倦空君不認罷了。”
……模樣也不顯罷了。
風浮濯卻捕風捉影:“既然如此,為何隻有這回才與我說?不該趁早讓我領罰麼?”
望枯:“怎的又要找我領罰了?”
風浮濯目視前方:“做了錯事,就該罰。”
望枯訝異:“這也算錯事?”
風浮濯:“算。”
望枯撓頭:“……我很好哄的,你與我道聲歉就算翻篇了。”
風浮濯寒氣叢生:“更不可,有一就有二,既有這麼多回,若不記痛,不知悔改。”
望枯雙手勾住風浮濯的脖子,認真打量他神色:“那……這就是‘懲戒’,給倦空君增添重量,夠了罷?”
風浮濯一字一頓:“……夠,了?”
而後,望枯聽清了他的一聲冷呵。
縱使放得過分輕。
望枯雙眼瞪大:“……”
尋常人冷笑,既沒威懾力,也無關痛癢。
而風浮濯一笑,隻怕是……生死難料。
風浮濯怒極而勒令:“手放了。”
望枯雙手緩緩滑落:“倦空君這是何意……”
風浮濯反問:“望枯,為何要讨好我?”
望枯眨眨眼:“……怎會是讨好呢。”
是讨好。
無他,隻是風浮濯生得兇,望枯也懂得察言觀色。
風浮濯幾次啟唇,卻不聽下文,隻是掂量出一個最柔、更輕的聲量:“望枯,不許讨好我。”
換作尋常,風浮濯看她這麼讨好,恨不得真的掏了心、掏了肝,再還給她。
而今,他心疼得厲害。
她脾性好得太過,吃他冷臉也卻要反過來哄他開心。
而他,隻是個連心上人都哄不好的廢人。
何至于此呢。
望枯從他神色裡,端詳出些許眉目:“莫不是又要說不值當的話了?倦空君未免太生分了,我隻是看倦空君,成日有生不完的氣,便想幫上一把……”
忽地,天上呼出一陣怪異狂風,硬生生趕走了尚且紛紛揚揚的小雨。
再看天道,也是張着嘴,詫異這些外來客。
一人中氣十足,如活蟾蜍,落地即是塵土飛揚:“天道!可算抓着你了!”
望枯埋頭去風浮濯懷裡:“……壞了。”
風浮濯當即了然,擡手遮住望枯的臉:“無妨。”
又聽一聲緊随其後的罵:“蒼寸!你小點聲兒!還有這麼多人都看着呢!”
蒼寸賠笑:“對不住,對不住……喲!休宗主在這兒呢!”
路清絕面色一凜:“休忘塵在這裡做什麼!”
休忘塵笑眯眯:“不必提防我,諸位明白我這人的脾性,哪兒有熱鬧,就來哪處看看。”
望枯心下一沉,再當縮頭烏龜:“這回……來了多少人?”
風浮濯粗略一算:“約莫二十人,俱是上劫峰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