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醒來之後什麼都不會記得。”金發青年慢吞吞地說,“不過讓我們希望,你所說的對他們有用。”
“會有用的,會的。”喬說,“然後我們怎麼辦呢?”
“就這麼辦。”德爾拿出光劍,看着腳下的花帽水母,深吸了一口氣,一劍刺了下去。
喬大驚失色,連忙來拽德爾的胳膊。
“别擔心,喬喬。”德爾親吻他,“以後有機會的話,我們帶他去遊樂園好不好?”
“晚上要一起出門散步,”喬說,“還要去海邊、去看花海、去看極光。要帶他去吃大餐,去吃自助——”
“但不能是海鮮自助。”德爾笑嘻嘻的。
“不能是海鮮自助。”喬重複道,眼眶發紅。
德爾揮動光刃,破開花帽水母的外皮,縱身從切口跳下,刀刃向下,在巨大水母體内一路暢通無阻。喬坐在花帽水母的表皮,發現花帽水母被劈成兩半的身體搖晃起來。德爾想要找到他在花帽水母體内看到的孩子,可是他已經往下走了三分之二路程,還沒有看到孩子。他突然明白過來,心中悲戚一陣高過一陣,連忙收起刀鋒,可是來不及了。
花帽水母被德爾縱向劈成兩半,向兩側倒去。德爾從花帽水母的大傘下端落出。劈成兩半的花帽水母開始消解,空間也開始消解。德爾心中絞痛。地面在融化。光團回到他們應處的位置。德爾和喬被某種特别的浮力托舉着,在心之迷宮凜冽的高空飄蕩。高空中沒有一顆行星,黑漆漆的。羅貝爾·米利亞德拉住了德爾的手。德爾拉住了喬。
“我想要帶他去……遊樂園……”德爾嗫嚅道,“去看花海,去看極光,去吃很多好吃的,去吃小孩子都喜歡的糖果和蛋糕。晚上我們一起出門散步,喬,我們三個!我們本來應該有個家……和我們的孩子……他是我們的孩子,可是我對他做了什麼……我再一次為了大家的正義,把他殺死了!”
喬歎息道:“可是你剛才确實看到了花帽水母當中的他。我也看到了,難道那是幻象?”
“都是我的錯!都怪我!”德爾無法止住心口的巨大痛苦,可是他兩隻手都有人牽着,沒辦法去顧及自己的眼淚,“他來是為了提醒我,喬,為了提醒我我愛你!”
“确實是這麼回事。”
德爾擡起頭,眼前竟然有一個人。
德爾朦胧的眼睛看到,這是一個褐色頭發的小男孩,大約十三四歲。男孩的頭發有俏皮的小卷,鼻子上有雀斑,抿着嘴的樣子特别可愛,乍一看是那種調皮頑劣的孩子,但總透着一股純真勁兒,讓人不能拿他怎麼樣。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是亮閃閃的金色,謝天謝地,不是之前那種變來變去的彩虹色。
“花貓?”德爾難以置信地說。
“我為自己取名。”男孩高傲地說,“我叫迪肯。”
“迪肯·泰倫特。”德爾說。
“為什麼不是迪肯·巴羅?”迪肯揚起眉毛。
“啊,那也行。”
“喬爸爸!”迪肯一下撲進喬的懷抱。迪肯注意到羅貝爾拉着德爾的手,于是伸出他細細的胳膊,愣是用手把羅貝爾的手給撥拉開了。
這樣一來德爾爸爸就肯抱他了。
“你就是這麼對救了我們的羅貝爾叔叔的?”德爾教育道,“能不能懂點禮貌?”
“羅貝爾叔叔?”羅貝爾指指他自己,有點發愣。他二十郎當歲就當叔叔了!
“羅貝爾叔叔。”迪肯對羅貝爾吐舌頭,一把抱住德爾和喬,他的兩位父親都抱着他。
迪肯突然笑出了聲。
“怎麼了?”德爾問。
“嗯,隻是……”迪肯頓了頓,嘀咕道,“太幸福了。”
羅貝爾無奈地笑笑,但是為面前的一家高興。他于是背着手,來觀察這廣闊的天空。剛才巨大水母消逝的時候,光團都回到了原本的位置——去了地面上人們的心裡。其中一個光團化作了褐發的迪肯。現在,天色竟然要亮了。
天上的黑暗緩緩地、頗有成效地消融。一縷光線照在羅貝爾臉上。蜂蜜般的、奶油般的美麗白色光芒照亮了整片迷宮。羅貝爾想,是時候回到浮雲号上去了。
地面上,酣戰的巨怪艾文突然解體。巨怪屍體消解,艾文·米爾特趴在空地上。愛斯鈴、伊薩、約瑟、愛德華感到某種溫暖的東西回到了心裡。瓦雷裡不再是銀色流體,而是銀發青年。鏡坂星的怪鳥變成了人,仰躺在地上,但不是褐色小卷的鏡坂星。伊薩覺得那人看起來熟悉,于是走到那人身邊,發現那人手上攥着一張邀請函,那是曾經屬于鏡坂星的邀請函。
“恭請達璃爾閣下到藍霜公館做客。”伊薩念道。
達璃爾·特洛斯安靜地呼吸,正輕輕睡着,沒聽到伊薩所說的話。
羅貝爾、德爾、喬、迪肯降落在這片空地上。愛斯鈴去和德爾擁抱。
“給你們介紹一下,”德爾拉着喬說,“這是喬·巴羅,我的愛人。”
“啊?”衆人都愣了。
“準确來講是我的妻子。”德爾說,“我們已經訂婚了。”
“喂,什麼情況,”伊薩大叫道,“我以為怎麼說也該是鏡坂星——唔唔——”
達璃爾·特洛斯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使勁捂住了伊薩的嘴,看向德爾:“德爾,祝福你。”
德爾看着達璃爾微笑了:“謝謝你,真正的星哥哥。”
“達璃爾?鏡坂星?什麼情況?”伊薩摸不着頭腦。
“這要問冒牌的星哥哥了。”德爾看着遠處仍然趴着的艾文·米爾特,冷冷地。
“這個迷宮是怪物,”愛斯鈴接話說,“進入迷宮的人會變成怪物,被艾文·米爾特驅使!那些怪物都是人,德爾,我恐怕做了很糟的事。”
“在進入迷宮之前,你們就被操控了。”達璃爾說,“艾文·米爾特有一種特殊的魔法道具,能附在人們的心上,讓人們的心蒙塵。被這種絲線捆住的心會不自覺地對米爾特産生好感,而且忽視自己真正的願望和真正愛的人。進入這個迷宮之後,這樣的心會在迷宮頂上形成象征,也就是我們看到的那些星星。人們的身體會漸漸變成怪物,變成心之迷宮裡米爾特掌管的居民。”
伊薩憤怒地看向艾文:“這麼說,他故意引我們來這裡,故意讓我們在這裡耗時間,好讓我們變成他的怪物?喂,那是誰?”
趴着的艾文·米爾特身邊有一個人。此人有一頭亂糟糟的金發,穿着樸素,卻有某種十分優雅的氣質,就像個落難天使。他擡起頭來的時候,綠色眼睛裡的情緒非常飽滿,狂亂而富有激情。
達璃爾盯着此人,此人也盯着達璃爾。短暫的對視之後,達璃爾别過了頭。
“得罪了。”落難天使對愛斯鈴、和伊薩說,接着轉向德爾,“你砍的那一劍挺疼,我就不跟你道歉啦,小朋友。”
“埃德蒙·西格納斯!”約瑟喊道。
“三頭龍!”愛斯鈴喃喃道。
“你們看那邊——”埃德蒙·西格納斯指指遠處。那裡聚集着許許多多的人,圍在一個門戶旁邊,一個一個往裡走。
“雷施先生,那些是你消滅的怪物,變回了人。”羅貝爾說,“因為心靈的力量,他們安然無恙。”
“他們去哪?”
“回到原本的世界裡去。”羅貝爾說,“你們也該回藍霜公館了,這個迷宮很快就要崩塌了。”
正這麼說着,心之迷宮的大地出現了裂痕,天空也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埃德蒙?”艾文·米爾特睜開了眼睛,“埃德蒙!埃德蒙!”
埃德蒙·西格納斯握住了艾文的手,靜靜地:“艾文,對不起。”
“我不要你的對不起!”艾文抱住埃德蒙·西格納斯,“留下來,陪着我,和我一起。我找你找了那麼久!讓你變回來又那麼困難!我不要再和你分開!”
埃德蒙·西格納斯掰開了艾文的手指。
“我該走了,艾文。”
艾文再次抓住埃德蒙的手,緊緊地。
“艾文,我們分開得體面一些,好嗎?”埃德蒙說,“我有愧于你,我把白夜妖精的詛咒給了你。現在我必須離開你,去尋找真正的願望了。有一天你也會找到的。”
埃德蒙·西格納斯之于艾文,是他從沒有過的會陪伴他的父母和兄長。
所以,哪怕僅僅是陪伴,對艾文來說也已經足夠。哪怕被背叛,哪怕被利用,隻要陪伴着他就足夠了。他從不奢望更多,可是如此簡單的願望,居然得不到滿足。
艾文頹然點點頭。
埃德蒙·西格納斯一步一步走入門戶旁邊的人群中間,最終走進了門戶裡,到别的地方去了。
達璃爾盯着埃德蒙經過的門戶,臉上的表情忽明忽暗,不知道在琢磨什麼。
一時間整片空地上隻聽得到艾文·米爾特的哭聲。
“約瑟,愛德華,我們該走了。”羅貝爾說,“浮雲号的船員和乘客們,我們即将出發前往下一個空間,請盡快回到船上。怎麼啦,約瑟?”
約瑟看看伊薩,再看看羅貝爾:“船長,我不想走了。”
羅貝爾理解地歎了口氣:“約瑟,你曾經是盡責可靠的二副和醫生,我們永遠感謝你。”
伊薩突然伸手往天上一抓,這次居然來了兩張邀請函。伊薩把一張遞給約瑟,另一張遞給羅貝爾。那兩張邀請函上寫着,恭請羅貝爾、約瑟閣下做客藍霜公館。
“謝謝你,”愛斯鈴悄悄對瓦雷裡說,“多虧了你,不然我可能已經……”
“怎麼會呢,”瓦雷裡說,“不是我的功勞啦,我幹什麼都是虛妄,你知道的。”
“不是這樣的,瓦雷裡先生,”羅貝爾插話說,“在天上的時候,你的心靈發出了耀眼的光芒,成為我們能夠淨化花帽水母的契機。”
瓦雷裡聽聞此言,眼睛深處有什麼東西動搖起來。
“說到這裡,”迪肯突然拽拽德爾的袖子,大聲抱怨道,“德爾爸爸,你打算什麼時候介紹我?”
大家這才意識到這兒還有一個人呢。
“這是迪肯,”德爾把手搭在迪肯肩上,“我和喬的兒子。”
伊薩又是一聲驚呼。羅貝爾在一旁偷笑。愛斯鈴和瓦雷裡一臉震驚,約瑟看不出表情,嘴角微微上揚。被迫一個人帶領整艘船的愛德華·雷廷仍然淩亂中。達璃爾·特洛斯處變不驚。
德爾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心之迷宮走一遭,喬和孩子都有了。
說到這裡,心之迷宮就要塌了。
達璃爾、瓦雷裡、羅貝爾、約瑟手上的邀請函突然發出光芒,把整片空地籠罩住了。
愛德華·雷廷和船員們面面相觑,不得不登上浮雲号,思念着丢下他們的船長和二副,再次啟程了。
熟悉的藍霜公館的大廳。在這裡有心滿意足的德爾·泰倫特、疲勞的愛斯鈴·雷施、灰頭土臉的艾文·米爾特、回到家很高興的伊薩·梅約、不再是個草包的瓦雷裡、不敢再給人放血的約瑟·巴别爾、終于變回他自己的達璃爾·特洛斯、對藍霜公館很好奇的羅貝爾·米利亞德、作為家屬的喬·巴羅和幸福的迪肯。迪肯再次拽拽德爾的袖子:
“德爾爸爸,我餓了,給我做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