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斯鈴的房間也碰巧有長絨地毯，隻不過顔色是紅棕色的。地毯鋪在木地闆上面，可以掀起來也可以變動位置。房間又大又寬敞，可是圓形的窗子很小，可提供的光源不多，照明主要靠書桌上的燭台形狀的小燈和頭頂的枝形吊燈。兩把椅子和一套小沙發均為實木，深棕色的，坐墊則是金色絨面，整體呈暖色調。一張老式的實木雕花大床，床上沒疊的被子說明愛斯鈴才剛剛起床。靠近床的地方有一面橢圓形黑鐵框落地鏡。

愛斯鈴看了桌前的椅子一眼，又看了看玻璃茶幾旁邊的小沙發，還是選擇躺回床上。瓦雷裡則反着坐在了桌前的椅子上，用愛斯鈴最喜歡的姿勢，手搭在椅背上支撐着下巴，長長地伸出兩條腿，就好像沉浸在旋律裡一樣一下一下打着拍子。

“你想聊聊嗎？”瓦雷裡試探着問。

“一切都結束了，不是嗎？”愛斯鈴搖了搖頭，“是我一廂情願。不是所有事都能按我設想的一樣發生，有時候意外也是正常的。我明白這一點。”

“那你，你想通了？”瓦雷裡松了一口氣，“本來嘛，我就覺得這事不靠譜，可是你那麼堅持，我就——”

“它不是不靠譜！”愛斯鈴突然打斷了瓦雷裡的話，然後自己也被自己吓了一跳，頓了頓，看向窗外，“抱歉。”

“你覺得愛情是神聖的嗎？”瓦雷裡淡淡地問。

“曾經是的。”愛斯鈴遲疑着說，“可是現在不确定了。”

晚霞的美麗光芒透過小小的圓形窗子照耀進來，鋪展在愛斯鈴的被子上，他的面前出現了糖果色的遊動的光暈。愛斯鈴伸出手，手指也染上那顔色。他握緊拳，握了個空。

“愛情還是應該慢慢培養的吧，我覺得。”瓦雷裡說，“你和伊薩，什麼都沒培養起來吧？從小你其實不了解他，他也根本不懂你。這麼些年沒見面，你們之間的距離太遠，相處的時間還不足以成就認真的感情。這不是說，你單方面決定了，這事就馬上能成。”

“培養……或許是這樣。”愛斯鈴說，“可是不管怎麼培養，我也得不到伊薩的。”

“那倒是，”瓦雷裡說，“不過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試試和别人培養？或者說，隻有和你有感情基礎的，你再考慮更進一步的問題。”

“比如誰呢？”愛斯鈴認真地看着瓦雷裡。

“這……”

“你看，瓦雷裡，問題不在那裡。”愛斯鈴說，“我的關注點不在于怎樣才能得到一份愛情，而在于對方是誰。培養不培養，根本都不重要。如果隻是和任何人都能培養的感情，那麼這一個和那一個沒有區别吧？不如随便挑一個算了？那樣的話，我說不定早就心有所屬，可是那樣不會太空虛了嗎？”

“你的意思是……”

“我想要一個特别的人。”愛斯鈴苦笑一聲，“曾經是這樣想的，梅菲斯前輩也這樣認為。如果不是這個特别的人，任何别人都不行。對我而言，特别的人就是伊薩，可是我得不到他！難道說，這個特别的人是可能得不到的嗎？我以為神眷顧着我，如果有一個人是我的命中注定，我就一定能得到他。可是這個人出現了，卻不是我的！”

瓦雷裡大吃一驚。他自以為很了解愛斯鈴，卻沒想到對方這麼鑽牛角尖。

“老天，居然是這樣？”瓦雷裡不可思議地說，“你還認定伊薩·梅約是你特别的人？”

“不然呢？”愛斯鈴說，“隻能是他了，不然怎麼辦？”

不然怎麼辦——瓦雷裡明白過來。如果沒有這樣一個特别的存在，愛斯鈴·雷施無法生活。

他知道自己即将做一件很殘忍的事。站在他的立場上，他無權做這樣一件會帶來深重痛苦的事。但是俗話說，不破不立。除非他把這件事說出來，不然愛斯鈴·雷施将會吊在一棵錯誤的樹上，逐漸迷失他自己。

“愛斯鈴，”瓦雷裡慢慢地說，“你前世的時候，一直愛伊薩·梅約嗎？”

“沒錯，就是這樣。”

瓦雷裡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了出來。

“愛斯鈴，你記得有一次你在訓練室裡睡着了，然後夢到了我嗎？那是你第一次夢到我，我走進了你的夢。”

“是的，是的，”愛斯鈴急切地說，“我和你有了約定，我要赢，要見到伊薩。”

“可是夢境是一個充滿回憶的地方，”瓦雷裡搖了搖頭，“你恐怕自己也忘了，那個夢是有後續的。那絕對是回憶沒錯，在你的前世，伊薩走了之後，你做了什麼呢？”

愛斯鈴腦海中突然一片空白。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沒有那段記憶。

“愛斯鈴，你不要反應過激，”瓦雷裡說，“你還記得一個叫菲利普的人嗎？”

菲利普——菲利普·布雷德——菲利普·雷施。這個名字被重重敲進愛斯鈴的記憶裡。愛斯鈴感到頭痛欲裂。他捂住腦袋低下頭去。他在那一瞬間竟然有世界動搖之感。

想起前世的時候，愛斯鈴·雷施不再是這個自信飛揚的逐夢少年。

“菲利普·雷施……”愛斯鈴喃喃道，“我前世的……伴侶……”

“伊薩走了之後，愛斯鈴，”瓦雷裡遺憾地說，“你并沒有悲痛欲絕。你難過了一段時間，重新正常地生活了。你結了婚，有了伴侶，你為了家族穩定，迎娶了菲利普·布雷德。”

“然後……然後我試着愛上了他，”愛斯鈴繼續道，“我們曾經約法三章，婚姻完全是為了共同利益，不涉及感情。可是我嘗試——或許成功地——愛上了他，但是他不愛我。我是他名義上的丈夫，他仍然和别人搞在一起，甚至是正大光明地，因為我們的婚姻本來就隻是利益共同體，他沒有毀約！我忍受過來了，我過了在他人眼中正常安甯的一生，後來……直到梅菲斯前輩找我談話之前……沒再為伊薩·梅約擔心。”

“這樣你就知道了，”瓦雷裡說，“你本來就什麼都沒得到，也什麼都沒失去。來吧，我們吃飯去。你餓不餓？你中午吃得很少——”

瓦雷裡這才注意到桌子一角被蓋起來的鳗魚飯。一份飯隻動了四分之一不到的小角。

瓦雷裡走到愛斯鈴床前，對他伸出手：“走啦，吃飯去。”

愛斯鈴恍惚地握住瓦雷裡的手，恍惚地走出房門。他在去往廚房和餐廳的途中，好幾次一腳踏空，找不到重心。他的世界仿佛颠倒過來了。他仍然沉浸在巨大的震驚當中，就好像身體的某處，或者說靈魂的某處，被剛才的認知劃了一個口子，他的能量不斷從口子裡漏出來，漸漸流失着，讓他無法集中精力做任何有益的思考，也無法做任何有用的事。他看着自己的能量流出，無法阻止，甚至不知道阻止的意義。

梅菲斯前輩……錯了？

這東西不是神聖的，不是！

愛斯鈴·雷施是濫情的，不是非伊薩不可的。

愛情是培養的，是什麼人都可以的。

是這樣嗎？

梅菲斯前輩……

如果梅菲斯前輩聽得到的話，請回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