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菲斯已經吃完了早飯，正在喝他的那杯熱牛奶。愛斯鈴的一番話好像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梅菲斯站起身來，走到愛斯鈴旁邊，輕輕俯下身來貼着愛斯鈴的耳邊呢喃道：“為什麼你選伊薩，不——”

“德爾早！愛斯鈴早！喬和迪肯早！”伊薩的聲音先出現了，随後大家才看到他金色長發的面容，他美麗的矯健的纖細青年的身姿。伊薩随意甩甩頭發，從櫥櫃裡拿出兩個玻璃杯，哼着歌開始往裡面倒氣泡水。

“梅菲斯前輩，你剛才說什麼？”愛斯鈴抓住梅菲斯的袖子，不碰到手指。

梅菲斯狠狠瞪了背對着他們的伊薩一眼，搖搖頭說沒什麼。

——為什麼你選伊薩，不選我？

事到如今怎麼可能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講出來。

吃完早餐，愛斯鈴和梅菲斯走去訓練室。樹洞裡放着的是伊薩的門鑰匙，地下室宛若一片整齊的廣袤森林，陽光在頭頂高高地照耀，很快就走到一片全是巨大橡樹的地方。愛斯鈴仔細看看最近的一棵橡樹，樹幹上沒有“已鎖”的字樣，說明這棵樹是個空置的訓練室。愛斯鈴拍拍它，橡樹上竟然開了一個比人稍高一些的門。

愛斯鈴和梅菲斯走進門裡，腳下踩着的木闆動了起來，就像升降梯一樣，圓形木闆托着他們在空洞橡樹裡一路往上，過了一會兒，樹幹上開了另一個門，腳下的圓形木闆傾斜一下，把愛斯鈴和梅菲斯倒在一大簇郁郁蔥蔥的枝葉上。樹枝揚了起來，把二人向上一抛，穩穩降落在最高的樹冠。樹冠此時伸展開來，腳下有透明的玻璃一般的地闆緩慢展開成為一個房間大小，四面和房間一樣長出了四面牆。他們站在樹冠房間裡，将橡樹森林的景色盡收眼底。頭頂的太陽閃耀出金色的光芒，傾灑在二人身上。

愛斯鈴敲敲透明的牆：“我們能看到外面，但外面的人看不到裡面。”

梅菲斯看起來一點都不驚訝。

愛斯鈴本以為他會很高興的，看到這樣開闊的景色。

“那麼，梅菲斯前輩，我們做什麼魔法訓練呢？”

“戰鬥魔法。”梅菲斯斬釘截鐵地說。

“這裡沒有異世界系統，也沒有護甲，梅菲斯前輩。”愛斯鈴猶豫道，“不如我們先做最基礎的魔力恢複訓練吧。”

“你怕傷到我？你覺得我需要恢複魔力？”梅菲斯揚起眉毛，“在你看來，我很弱？”

“不，不是的，隻是——”

“隻是什麼？”

“沒什麼。”愛斯鈴扭過頭，“那就戰鬥魔法吧。”

梅菲斯冷哼一聲，他的周身立刻彌漫開粉塵。愛斯鈴沾到粉塵，一面牆的盔甲騎兵隊就向他沖刺過來。愛斯鈴召喚出自己的寶劍，在寶劍頂端點亮一簇火焰，往高空一跳，用火焰描摹形狀。就像他火焰的輪廓勾勒出的那樣，一匹烈焰戰馬出現了。愛斯鈴騎上燃燒的戰馬，奔向騎兵隊伍，輕而易舉就砍倒了兩個。

戰鬥對他而言得心應手。因為久違的對抗，他感到胸腔中有某種殘酷的激情點亮了，讓他感到一種酣暢淋漓的痛快。

他解決了一整隊的騎兵，無意間碰到的粉塵化為各種魔法生物，以及大片大片會降下雷電和酸雨的雲層。他一邊輕松地把魔法生物斬于劍下，一邊尋找梅菲斯前輩。他看不到梅菲斯前輩。怎麼回事——

他回想起自從被奧列爾擊敗，梅菲斯就開始鍛煉變形術。或許現在的某個魔法生物就是梅菲斯本人幻化的。

想到這裡愛斯鈴手軟了。

他立刻就被一個有翼種的翅膀掀翻，随後狂風暴雨砸在了他的身上。兩頭獅鹫獸用利爪将他按在地上，一條龍向他噴出火球。愛斯鈴偏過頭勉強躲過，使勁站起身來把獅鹫獸掀翻，卻被其中一個的尖喙結結實實咬住，胳膊上挂了彩。

“梅菲斯前輩！”愛斯鈴大喊着，聲音在風雨中被模糊，“梅菲斯前輩，你在哪裡？梅菲斯前輩，我們沒必要戰鬥，我們一起學些别的魔法——什麼都行！”

他害怕某個魔法生物是梅菲斯變的，害怕自己誤傷或是砍了梅菲斯，就在魔法生物的夾擊中倉皇逃竄。可是梅菲斯前輩不回答他，随着他沾染到粉塵，他的對手越來越多了。愛斯鈴開始感到力不從心。許多個天使石雕的眼睛裡射出詭異的光線，打在他的衣服上，他的衣服就開始滋滋冒煙。愛斯鈴意識到梅菲斯在來真的。

梅菲斯前輩是真的想和他進行一場你死我活的較量。

“梅菲斯前輩！請停下，梅菲斯前輩！”

沒有回答。

在那一刻，愛斯鈴絕望地意識到，出于某些他不知道的原因，梅菲斯前輩真的恨他。

如果他再心慈手軟，他說不定會死在這場決鬥裡。

沒錯，這不是魔法戰鬥訓練，這是決鬥。

愛斯鈴再一次舉起了劍。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他們非戰鬥不可呢？

不僅僅是他和梅菲斯前輩的戰鬥——生活中許許多多的、各種形式的戰鬥，為什麼他非戰鬥不可呢？他已經厭了、倦了、沒有力氣了。

愛斯鈴把劍猛地一扔。

“梅菲斯前輩，你要怎麼辦，随你喜歡好了！”

天使石雕眼中射出的光線貫穿了他，灼傷了他的皮膚，疼痛異常。弓箭手射出的離弦之箭射中了他的腿和軀幹，他的上身被獅鹫獸的利爪握住使勁地拉扯。劇烈的疼痛使愛斯鈴麻木，他鼻子一酸想要流淚，但想到這全是梅菲斯前輩授意，他就不想哭出來。

蒼天，他說不定真會死在梅菲斯手上。

“拿起你的劍，愛斯鈴·雷施！你不想活了？”

梅菲斯的聲音模模糊糊傳來。

“不。”愛斯鈴隻說這一個字。

魔法生物的攻擊仍在持續，不取他性命，每一下都很疼。他知道自己身上血流如注，到處都是瘀傷和裂口，但他也懶得去管了。不知過了多久，攻擊停止了，他的眼中映出了梅菲斯的形象。啊，原來梅菲斯前輩是頭上的那片烏雲，一直高高地挂着看他受苦，面無表情地。

梅菲斯降落在愛斯鈴身邊。他手中浮現出光芒。愛斯鈴認出了治愈魔法。

奄奄一息的愛斯鈴感到身上的創口在迅速愈合。但是愈合這種再重些就能緻死的傷口，應該需要相當的魔力才對。

愛斯鈴仰面看着梅菲斯的金色眼睛。

他看着梅菲斯的眼睛如同看着能直視的太陽。

“為什麼不攻擊？”梅菲斯的聲音聽起來毫無波瀾。

“就覺得，挺沒勁的。”愛斯鈴輕輕笑了，聽不出笑意。

愛斯鈴能活動四肢了，就努力坐了起來。全身仍然酸痛得厲害，但是傷口全不見了。

“梅菲斯前輩，”愛斯鈴說，“你讨厭我。”

“是比讨厭重得多的程度。”梅菲斯說着，正想轉個身走開，突然彎下腰，身體劇烈顫抖，咳出血來。

梅菲斯喘着粗氣，每一次喘氣都那樣又重又急，簡直像一個壞掉的風箱。

愛斯鈴走到梅菲斯身邊，撫摸梅菲斯的頭發，拿出自己的幾個儲存魔力的水晶護身符，都挂在梅菲斯脖子上。果然那種程度的治愈魔法消耗巨大。可是既然如此為什麼一開始要把他打成那樣？又要傷他，又不把他弄死，緊接着自己承擔所有苦果，梅菲斯前輩到底想幹什麼？

愛斯鈴已經沒有深究下去的信心。他隻是覺得很累。

既然梅菲斯前輩喜歡這樣，就随他去好了。

他不知道梅菲斯前輩會把他們二人拖到何種境地，但沒關系，不論好的壞的，不論幸福或是災厄，不論快樂之巅還是痛苦之淵，他都願意同去。

“梅菲斯前輩，”愛斯鈴用自己的額頭貼着梅菲斯的額頭，苦笑着說，“我無所謂了，你就随你喜歡地處置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