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斯鈴和瓦雷裡在屋頂坐着。愛斯鈴難得感覺很好。其實本來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嗎，每當幻想與現實發生沖撞，你就應當毫不猶豫地選擇幻想。隻要想象力足夠填補這中間的空隙，就能獲得弄假成真的快樂。

所以不論是對伊薩失敗的追求、前世與菲利普的糾葛，還是此世來自梅菲斯的壓榨，在愛斯鈴看來都完全無所謂了。一旦你認為幻想比現實更美好，幻想比現實更重要，就可以戴上一層濾鏡來美化生活。

如果德爾在這裡，就會大聲質疑，認為愛斯鈴在整第二個亞特蘭蒂斯出來。

但是愛斯鈴本來對亞特蘭蒂斯覆滅的結局就沒有那麼看好。

愛斯鈴不像德爾，是一個那麼務實的、腳踏實地的人。愛斯鈴本來就認為想象是快樂的，是正當的。

他想，既然不能在現實裡實現理想，那麼提前活在理想當中有什麼錯？這就是有些人所謂的“活在終點”，即在假想裡過上了完美生活，并相信幻想可以将現實往它的方向拖拽，直到真正實現的那一天。

瓦雷裡看着愛斯鈴，表情不明。他回味着愛斯鈴說的話，什麼伊甸在眼睛裡，他的心裡也漸漸有了猜測。但是他對愛斯鈴的新進展不知道該如何去想。瓦雷裡很少對什麼事說不出看法，現在就是這種罕見的時刻：他一方面認為愛斯鈴像從手中飛出的氣球一樣漸漸遠離地面，一方面覺得如果将氣球刺破，也不會有什麼好，隻會讓愛斯鈴再次墜落罷了。

瓦雷裡想，要是自己當時沒有非要收割愛斯鈴的虛妄，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

但像愛斯鈴這樣的人，早晚都會破滅的不是嗎？

理智促使瓦雷裡這樣想，但瓦雷裡并沒能感覺到身上的負擔因此減輕。在愛斯鈴消沉的時候，瓦雷裡想各種辦法逗他開心、給他整理思路，但大多數時候都适得其反了。瓦雷裡的思路總是因為過度客觀，而創到需要幻想的愛斯鈴。但是，那時候瓦雷裡的目标非常清晰，那就是要讓愛斯鈴盡可能感覺好起來。

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執着于要讓愛斯鈴好起來，行為上就已經這樣做了。先行動再思考，這很不瓦雷裡。

而現在愛斯鈴真的感覺好起來了，瓦雷裡卻覺得以這種假想的方式好起來，總隐隐有幾分詭異。而他也不清楚自己想如何去做、應當如何去做，這時候他曾經做過的事，也就是收割了愛斯鈴的虛妄以充實自身，就再一次浮出水面，對他一遍一遍叫嚣着，擠壓着他的神經，讓他感覺快要發瘋了。

瓦雷裡想說出來，但總不能直說，于是他歎着氣說，“我每天在這個地方都無聊得發黴！”

“你知道你有更要緊的任務，”愛斯鈴說，“你得控制控制自己的魔力，不能像個小魔法師一樣動不動就暴走。”

“可是控制練習無聊透了。”瓦雷裡伸了個懶腰，“就沒有什麼有趣的事嗎？”

無聊是真的。每天躲在這個一畝三分地裡，不能像之前一樣展開了不得的異世界系統看選手們比賽，沒法通過折騰愛斯鈴·雷施來獲得虛妄，甚至虛妄對他不再有任何意義！他就像一個新生的小魔法師一樣，空有還算充沛的魔法能力，可是一切都要從頭學起，包括最基礎的魔力輸出控制！

他不得不拜愛斯鈴為師，甚至進度還不如德爾。

終于成為了一個真正的人，終于擁有了一個真正的靈魂，不再是模糊朦胧的集體意識。他拿到他一直向往的真實了嗎？如果真實這東西不過如此——他又該追尋些什麼呢？

“我們來玩一個遊戲吧，”愛斯鈴說着，手指往空中一點。以他的手指為中心，一片浮動的光閃爍着。愛斯鈴指揮着光點，把它們變成他想要的形狀。光點變成了薄薄的一片，形似紡織品，有一張鬥篷那樣大。愛斯鈴把光點的鬥篷圍在瓦雷裡脖子上。

“我給了你一件袍子，瓦雷裡。”愛斯鈴說，“它有什麼能力，是幹什麼用的？”

“我怎麼知道它幹什麼用！”瓦雷裡懊惱地說，“反正不過是你的能量光團攤薄了而已，能有什麼用啊？”

愛斯鈴笑笑，團起另一束光，使之成為法杖大小的長棍。他抓住光束的法杖，煞有介事地說：“我是妖精之國的使臣，從遙遠的秋森林來。最近，王國裡發生了怪事。秋森林是一座一年四季都有金色和紅色樹葉的地方，而且樹木長葉子的速度是那麼快——每天地上都鋪滿了落葉，每天樹枝上都長滿了紅葉，那可是漂亮極了！”

瓦雷裡迅速被勾起了興緻。

“我的袍子是一件紅楓葉制成的袍子，要問為什麼，那是因為秋森林裡面的樹木都非常巨大，和樹比起來人實在是太小啦！一片葉子就有差不多一個我那樣高，把葉柄割下來，正好能披在肩上！”

“瓦雷裡閣下，這件袍子看起來不錯！”愛斯鈴說，“它是漂亮的橙紅色，形狀正是一整片飄飄的楓葉！”

“對對，”瓦雷裡說，“愛斯鈴閣下，秋森林發生了什麼怪事？”

“瓦雷裡閣下，”愛斯鈴凝起眉，“我說，這件袍子是漂亮的橙紅色，形狀是一片楓葉，你是不是該對它做些什麼？”

“做些什麼？”瓦雷裡有些發愣。

“比如讓它的顔色和形狀更加貼切？”

“對哦。”瓦雷裡伸手對着光斑袍子點了點，他身上再次脹起銀色的光圈嗞啦作響，那些光斑一下子被燒成了深紫色。

“瓦雷裡閣下，你的袍子看起來有些奇怪，”愛斯鈴說，“對待這樣美麗的袍子，應當格外精細地想象才行，引導你的魔力流動——”

“等等！”瓦雷裡反應過來，“這不是什麼遊戲，這是魔法訓練！”

“但是它是有趣的魔法訓練。”愛斯鈴聳聳肩，“瓦雷裡閣下？”

瓦雷裡仰頭長歎一聲，認命地一次次修改着光斑袍子的顔色。不是太深就是太淺，有幾次光斑們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嘎吱聲。終于折騰了不知多久，他有了一件漂亮的橙紅色袍子。

“瓦雷裡閣下，袍子的形狀？”

瓦雷裡感覺自己快抓狂了。

愛斯鈴吹毛求疵到了讓他感到恐怖的程度。因為精細魔法最考驗人的控制力。

瓦雷裡終于把顔色和形狀近乎完美的楓葉袍子披在身上，愛斯鈴滿意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