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鶴丸國永絕對會選擇脫衣服。
他感覺好熱!
把熟睡中人的席榻掀翻,當然不能就這樣拍屁股走人。鶴丸國永飽含誠摯的歉意,麻利地把暗鎖扣上,又把地闆拼了回去。三日月宗近坐在角落的蒲團上,邊喝酒邊看他忙活。
“可以了。”鶴丸國永拍拍地面,“那我就……”
“還有那個。”三日月宗近指了指因為翻身而被他碰倒的小櫃子,方巾和手甲散了一地。
這不是你自己碰倒的嗎……哎,怪我。
金色的方巾似乎是麻布質感,有些月下竹林清潭邊的冷香。手甲雖舊,但是劃痕不多。鶴丸國永老老實實把東西擺好,松了口氣,正要起身。
“地上有灰,嗆得我睡不好。”三日月宗近一副煩惱的樣子,“你再把地擦一擦吧。”
我擦,我給您擦。
鶴丸國永心中毫無怨言,畢竟這都是因為他。
三日月宗近不喜歡冷,寒露一到房間裡就點上了炭爐。屋裡暖烘烘的,這個溫度對他而言剛剛好,但對于忙活了好一陣的鶴丸國永而言,大暑依然在。
“大人,您還有什麼吩咐嗎?”鶴丸國永抹了抹頭上的汗。
“嗯,沒有吩咐了。”三日月宗近滿意地點頭。
“那我就先走了。”鶴丸國永麻溜地站起來,“我本來就晚了,再不趕緊……”
“你先坐。”三日月宗近打斷他,從身後扯了個蒲團丢過去,“反正你來晚了,也不急于這一時。”
屋外那天,月亮已然過了頭頂,開始下坡。還不急于一時呢?鶴丸國永欲哭無淚。但還是老老實實坐了回去。
“我很好奇,你來給我解答一下。”三日月宗近悠悠開口,“地道的出口可不止這一處,為什麼偏偏打開我這個?”
小烏丸有屯所的結構圖,凡是下面有地道的屋子他都安了暗門,像是他和三日月宗近各自的寝室,議事廳,西寝的每一個房間等等。鶴丸随便一開就開出個将軍,這手氣未免太好了些。
鶴丸國永盤腿坐下,雙手按在膝蓋上,有理有據說:“暗門多是多,但其中有兩個是特别的。”
“哦?”三日月宗近一挑眉梢,“說來聽聽。”
“就是那個鎖。”鶴丸國永正色,“這兩處的鎖比别的多了兩道機關,乍一看沒什麼區别,但是開鎖難度卻是成倍增加。”
這件事小烏丸和三日月宗近講過。情報信息今後将會統一保存在他們房中,多一道保險,更安全。
“既然這樣,為什麼不去開那些簡單的鎖?”
“大人,這不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鶴丸國永笑了,“鎖的更嚴實,隻能說明這兩個地方比别處更重要,護着什麼重要的東西……”語調轉了個彎,“或是人。
所以開這兩個明顯更賺一些,不也顯得我技術高嗎?”鶴丸國永一臉得意道。
“嗯。”三日月宗近落盞,“你看到的是我還是小烏丸,概率五五開。”
“沒錯,沒想到這塊闆子後面是您。”鶴丸國永歪頭,“真是走運。”
三日月宗近聞言爽朗一笑:“我也很幸運啊。”
夜深人靜之際突然傳出笑聲,在備戰狀态的屯所總是容易令人警覺。
鶴丸國永于是得意不起來了。
“求您别笑了,我會被當作可疑分子抓起來的。”他小聲央求。
三日月宗近當即收斂笑顔,隻是與此同時,方才的和顔悅色也一并一掃而空:“可疑分子?難道你現在就不可疑了嗎?你在我面前這樣說……”三日月宗近看着他,“你認為我是誰?”
“三日月宗近,将軍。”鶴丸國永端坐好,不敢再散漫。
“你認得我?”
“您手甲上的花紋告訴我的。”
撒謊。
三日月國永自己的手甲怎麼會不清楚?上面根本什麼花紋都沒有,就是普通的純色甲。他要是說那條方巾上的圖案倒是合情合理。
且不說自己近幾年沒在外面有過大活動,平日裡強行外出買酒也會刻意遮擋面容,這人看一眼手甲就認出自己,怎麼可能?
他是誰?他究竟是怎麼認出自己的?為何要在本尊面前說這樣明顯的謊?
可是眼下三日月宗近懶得深究,既然敢在本人面前扯謊,想必這内情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
于是他便也打起了馬虎,隻說:“你倒是膽大,不怕我。”
“将軍謬贊。”鶴丸國永倒是不懼,直視三日月宗近,“将軍在戰場九死一生,什麼驚吓沒見過。我這雕蟲小技隻怕還入不了将軍法眼。”
三日月宗近細細打量他。
鶴丸年紀輕輕,卻是一頭銀發。月光打在一側的臉上,金色的瞳仁炯炯有神。
金瞳啊……三日月宗近心中一動。兩人對視,三日月宗近的氣場威壓竟滅不掉金瞳半點光彩……
但是很快它自己就暗了下去,同時還夾雜着驚懼與慌亂。地闆因為被踩而發出的咯吱聲從屋外傳來,一團光由遠及近。
“三日月,你怎麼了?”小烏丸的聲音飄進屋裡。
聽到小烏丸的聲音,鶴丸國永顯得十分慌張。他四下看去,能塞得下一個大活人的地方隻有門口的壁櫥和擺着雜物充當小桌的櫃子。躲進櫃子動靜太大,開壁櫥一眼就能被看到。鶴丸國永有些後悔自己為什麼手那麼快把地道洞口堵上,眼見着那團光就要進門了!
就在這時,他突然捕捉到三日月宗近踢到一邊的被子,說時遲那時快,他飛也似的竄過去,一把掀開被子蓋在自己身上。被子落下的同時,小烏丸的腳踩上了三日月宗近的門檻。
“三日月你……”小烏丸端着蠟燭,“大晚上不睡覺笑什麼呢?”
三日月宗近不知何時挪到了那堆被子前面。他給自己添滿了酒,笑眯眯看着小烏丸:“沒什麼,今晚天不錯,起來賞月。上頭還有仙鶴跳舞呢。”
“仙鶴?”小烏丸狐疑地扭頭,今夜是滿月不假,可除了這輪圓盤挂在樹梢,再沒有别的東西。
小烏丸沒有注意到一角白袍從那堆被子下面露出來,三日月感覺到有個東西在戳自己的腳後跟,他腳趾微微挪搓,把那角衣袍掖進去。
小烏丸回過頭來,三日月的酒壇子空了,歪倒着骨碌碌滾到他身邊。
“你不會喝多了吧?那個位置可看不到月亮。”小烏丸把酒壇子扶正,放到牆角,“還仙鶴……别轉移話題,剛才那聲笑是怎麼回事?還有談話聲,是有人來過嗎?”
機敏如小烏丸果然還是聽到了。三日月宗近卻笑着搖頭:“沒有,就像你說的那樣,大概是我喝多了。”
大大方方承認自己喝多了?開天辟地頭一遭。
可是這話小烏丸才不信:“随你怎麼說。”他歎氣,“有什麼異常别瞞着我。”
他最後又掃視了一圈屋子,然後離開:“怕冷的人還開這麼大的門。”
躲在被窩裡的鶴丸國永連大氣都不敢出,小烏丸走了有一陣,他才爬出來。
三日月宗近早已移步至一米開外。
“呼——沒想到您還怕冷呢?”鶴丸國永好好地喘了幾口,拍了拍淩亂的衣袖。
“隻是不喜歡罷了。”三日月宗近又開了一壇酒,“你很怕小烏丸?”
“小烏丸将軍啊,怎麼說呢……”鶴丸國永摸了摸後頸,“他對時間要求得嚴,我遲到了,心虛不是應該的嗎。”
他頓了頓,又說:“與其說怕他……倒不如說是您更好相處些。嗯,沒錯。”
鶴丸國永爽朗地一咧嘴,三日月宗近突地心情大好。
自打做了吉祥物,除了小烏丸,三日月宗近再沒能和誰好好說話。外面的人供着他們,屯所的兵士躲着他們。偶爾撞見一兩個想閑聊幾句也是卑躬屈膝畢恭畢敬,生怕說錯了什麼話被他拿來試刀。三日月宗近本性随和,不是好拘小節的人。在戰場上養成的戾氣被屯所越磨越少,可是兵士們總也不買賬。
同樣初來屯所,今夜庭院中,那些人有多少願意同他們接話的?倒是那個說自己姿态像老爺爺的青年有意思,可轉頭又被人捂住了嘴……真可惜,還以為可以在他那裡聽到關于自己的轶聞。
再次打量鶴丸國永,想想他從出現到現在的舉動,三日月宗近覺得這個人實在是有趣。
“唔,三日月宗近……将軍。”鶴丸國永被看得不自在。
“就叫我三日月吧。”他舉着小酒盞朝鶴丸一擡,“不是說我好相處嗎?稱呼就也親昵一些吧。”
鶴丸國永倍感意外,他揚眉:“原來您是這樣不拘小節嗎?”他大着膽子朝三日月宗近身邊湊近了些,“您可是大将軍,這麼随性可真讓我意外。
那你就叫我鶴丸吧,三日月。”
“甚好,鶴。”三日月宗近滿意地點頭,并沒有聽從鶴丸國永的建議,徑自稱呼他單字‘鶴’。
“要沒别的事,我就走了。”鶴丸國永起身。
他是來參加溯行軍探查行動的,這就算是三日月宗近的準部下了,怎麼說也不能賴在自家上司寝室裡太久。
“你既然知道小烏丸守時,難道不知道庭院的集會已經結束了嗎,你還想去哪?”三日月宗近問道。
“我……”鶴丸國永懊惱地撓了撓頭,“那我去找個地方睡會兒。他們去哪了?”鶴丸國永問。
“都安排在西寝,可是西寝已經滿了。”三日月宗近把席榻好好鋪齊,“明日日出集合,你如果現在過去,想必會引起不小的騷亂,你不打算讓他們休息了?”
“呃……那我……”鶴丸國永有些局促,他想了想,咬牙道,“那我去外頭打地鋪也行,您看……您借我個被子成嗎?”
“說了不需要敬稱。”三日月宗近搖頭,“這天氣你露天打地鋪?年輕不是這樣用的。”他拍拍地面,“反正我也被你‘打擾’了,索性多打擾一番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