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丸先生看得懂小夜的手勢?那是什麼意思啊?”五虎退問道。
“當然看不懂,但是能猜出來。”鶴丸國永比畫了幾個手勢,“是刺客間傳遞消息用的,這樣是安全,然後這樣是撤退……蠻複雜的,我就記得這麼幾個。”
小夜又傳來信号,鶴丸國永示意今劍和五虎退做好準備。
五虎退的路線是東北方向的一道加固鎖鍊,小老虎一掃往日的羞澀,頗有氣勢地邁步向上。
“粟田口家的性子都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蜻蛉切感歎,“外柔内剛。”
“沒錯,之前那次慘戰,性子那麼溫和的家主卻能帶着那些孩子殺出重圍,雖然最後……”鶴丸國永淡淡地說道,“脾氣越好的人發起火來越兇啊,也不知道是好是壞了……嗯,今劍,你從我們正對着的鎖鍊上走。”
小天狗活動手腕腳腕,腳底發出清脆的哒哒聲:“好嘞,我出發咯。”
他輕巧地躍上牆頭,縱身一跳。那一跳太大了,竟讓他直接落在了鎖鍊上。木屐穩穩地扣在鍊孔上,天曉得他是怎樣保持平衡的,竟在上面健步如飛。
“穿着那樣的鞋子還能這麼快?”太郎感歎。
“不愧是義經公身旁近侍一樣的存在啊。”鶴丸國永也感歎,“難怪三日月會說‘舍得放你出來’……”
“鶴丸閣下知道得還真多。”太郎話鋒一轉,“屯所、粟田口、今劍……還有什麼是閣下不知道的嗎?”
“怎麼了太郎先生,是在懷疑我嗎?”
“沒有。”當然。
鶴丸國永撚了撚發梢:“其實我以前跟人到處跑來着,哪都去,哪都待過,又喜歡聽人家講故事,所以知道不少東西,也學了不少東西——有機會給你露幾手,證明一下。”
“不必。”
小夜又發來一個信号。
鶴丸國永理了理衣服:“那就麻煩二位幫忙戒備啦。” “你也要上去嗎?”蜻蛉切有些意外。
“當然,隻讓三個孩子在上面怎麼放心。”金瞳鎖定塔上,他握緊腰間的佩刀。
畢竟是‘鶴’啊。
鶴丸國永以一種極為舒展的身法順着鎖鍊向上,雖然身體較少年人大了不少,但腿腳同樣輕盈。他每一步邁得都很大,速度極快。然而夜晚鎖鍊上覆着一層冰霜,一陣強風刮過,隻追求速度的他腳底一滑,身體歪了下去。
但見他腳背勾着鎖鍊,失重間調整身形,以鍊為軸繞了一周,重新站穩。衆人一身冷汗,一系列動作讓鎖鍊發出不小的動靜,他加快了速度,一口氣躍上塔身。
“那個身法不是……”莺丸友成眯起眼,“鶴丸這家夥還真是深藏不露啊。”
直到鶴丸國永穩穩落在飛檐上,衆人的心才落了地。飛檐傾斜度太大,好藏身卻不好站。四人調整了半天才找準穩妥的位置,然後附耳上前。
“那位大人呢?不是說那位大人要來嗎?”一個細聲細氣的人問道。
“你在想什麼好事?”一個粗嗓男人嗤笑道,“那可是神……那可是大貴人,就你們準備的這個小破地也配請貴人過來?”
“那可不行!這和我們說好的不一樣!”一個年輕的聲音激動起來,“說好了要有他在才可以,他不在今天這會就不開了!”
一時間屋裡議論紛紛。
“噓!小聲!”有人警覺起來,走到窗前,指尖擠開窗戶,朝外面望了望。今劍就在那邊上,他慌忙捂住口鼻。
“生怕給人發現不了是嗎?”粗嗓低聲怒喝。
“不行,我要見那位大人。見不到他我是不會和你合作的――啊!”
窸窣的布料摩擦聲後,裡面傳來身體和木頭的碰撞聲,一陣淩亂的腳步聲中,窗戶砰地打開,隻見一個長條形狀的東西飛了出來。身體砸到地面的動靜讓埋伏在樹叢中的莺丸友成吓了一跳。
“行,你說不談就不談,那就散了吧。”粗嗓淡然說道。
“不是,等等……”有人小聲祈求,“能不能再給我們點時間?太倉促了,我們一時也拿不定主意。”
“我今晚就走,你們大可以等下一次來人再作決定。”粗嗓無所謂,“不過那個人脾氣有沒有我好就不知道了。興許之後也不會有人來了。”
“啊這……”
“怎麼辦?”
“不知道啊……”
粗嗓不理會那些人的乞求。今劍聽到有腳步聲,他朝鶴丸國永做口型:走了。
顯然,粗嗓就是此次集會的主角,主角離場了,隻留一堆配角也沒什麼用。剩下的人七嘴八舌互相問怎麼辦,鶴丸國永琢磨着,決定撤退。
談話已經沒什麼營養了,就剛才粗嗓丢人下塔的舉動來看,他不是個好對付的主,而且莺丸友成還在塔下,得讓他及時撤退。
鶴丸國永朝小夜比畫幾下,然後眼神示意今劍和五虎退準備離開。今劍順着鎖鍊溜了下去,五虎退也安全回到了蜻蛉切肩上。鶴丸國永最後又聽了聽,屋裡依舊是各種唉聲歎氣,他準備動身了,下意識朝石碑的方向看去。
小夜呢?
他朝小夜撤退的路線看去,瞳孔猛然收縮。
小夜腰間挂着的狐尾不知怎的纏進鎖鍊中,他握着短刀,猶豫要不要割斷。估摸時間,粗嗓快要從塔裡出來了。太郎問今劍和五虎退,那條狐尾挺不方便的,小夜戴在身上是有什麼别的意義嗎?
這個問題就算是問鶴丸國永也沒用,但是很顯然這條狐尾對小夜而言很重要。他的兄長——江雪和宗三,他們雖然沒有狐尾,但是三人總是穿着相近款式的衣服,戴着相同款式的挂飾。刺客其實蠻忌諱身上有太過繁雜的裝飾,行動不便,易被察覺,還容易被人認出來。但是他們還是這樣穿戴,大概也是有什麼原因吧,就像鶴丸國永不聽三日月宗近的建議換下白衣一樣。
這一切,莺丸友成也看在眼裡。他聽到有人從塔上下來,腳步聲越來越近。他想起鶴丸國永給他的小絨球,他摸出來甩了甩,裡面傳來細瑣的聲音。那聲音小得可憐,莺丸友成不禁懷疑:鶴丸國永能聽到嗎?
鶴丸國永當然能聽到。他直起身子,屋内的人開始激烈的争論,但凡有人餘光一瞥就能發現窗外白得發亮的身影。
鶴丸國永心中默數五個數,然後就着明亮的月光飛了起來。
“外面有人!”終于有人發現了。
霎時間人們躁動不安,慌亂的腳步聲,摸索武器的聲音和吵鬧聲夾雜在一起。
鶴丸國永仿佛踏空而行,幾個翻身後落到正對窗戶的鎖鍊上。小夜的位置在他對面,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自然不會有人注意到對面的小夜。
“射擊!快射擊!”人們驚呼。
鶴丸國永踏着飛箭靈活躲閃,小夜還是沒有割斷狐尾,他費了很大的力氣,冒着掉下去的危險把它從鎖鍊裡拽了出來,然後翻出院牆。
見小夜回到石碑後面,鶴丸國永也不再同這些人糾纏。攻勢不算猛,他邊躲邊退,似乎蠻從容的。直到他聽見有人哆嗦道:
“那……那好像是‘白鬼’!”
鶴丸身形猛地一頓。
粗嗓從塔裡走了出來,莺丸友成看見他從腰間抽出一把铳。
“還‘白鬼’?”他玩味着這個名字,舉起铳,瞄準空中的鶴丸國永,“既然是‘鬼’,當然要用铳來對付了。”
莺丸友成急促地抖動絨球,細碎的聲音順着風傳進鶴丸國永耳中,他終于注意到粗嗓的舉動。
電光石火間,鶴丸國永拉下外衣的兜帽,彈丸刺破空氣擦着他的衣襟飛過,連發五彈,他堪堪躲過。
粗嗓撤铳填充彈藥,趁着空檔,莺丸友成閃出院子。
“那……那就是‘白鬼’!幹掉他!有不少賞金!”
一人對着窗外拉滿弓,然後撒手。
這個人選的時機太好了。鶴丸國永躲過铳擊後一個背身,後背完全暴露在弓箭的攻擊範圍中。箭尖紮進身體刺破血肉的速度異常慢,鶴丸國永甚至能聽到自己皮肉綻開的聲音。
白影尖嘯着跌落地面。但沒等人沖上去,便很快起身。他翻越圍牆,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