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神者突地擡頭,神秘兮兮地看着鶴丸國永,妖豔的綠瞳漸漸轉為魅惑的紫。
“是因為藥啊――”
審神者的頭一點點扭過去,鶴丸國永和三日月宗近都聽到了骨骼錯位的聲響。男人的嘴愈張愈大,甚至裂到耳邊。他朝三日月宗近露出一個極具挑釁的笑。
“為什麼溯行軍出現的時候會有藥味呢?因為他們都用過藥啊――”
審神者發出驚天動地的怪笑。
男人的咆哮聲,女人的哭聲,刀劍折損的悲鳴聲,剛玉捶打的叮當聲,铳兵發動的爆破聲……一時間,各種聲音湧入鶴丸國永的耳中,尖銳的刺痛仿佛有鋼針紮進大腦一陣混亂之後,他的世界徹底安靜了。
光點再次浮現,這一次不再是針芒,而是刀尖,審神者丢下鶴丸國永飛至空中,多如繁星、密如織雨的刀尖狠狠落下。
三日月宗近将鶴丸國永護在身下,一手執刀防禦。刀尖割破了他的衣服,割傷了他裸露的皮膚。鶴丸國永掙紮着起身,終于摸到了他的刀。
三日月宗近為保護他而受傷了。
鶴丸國永心裡突然有一種奇異的沖動,他不知哪來的力氣撥開三日月宗近,刀雨在鶴丸國永的臉上頸上留下了細密的傷口,素白的衣裳綴滿了驚心動魄的紅點,刀刃閃着銀光,卻比不上果斷決絕的金瞳。
他無視鋒芒之雨,将刀筆直地擲向空中。刀刺進了審神者的胸口,結結實實地刺了進去。
審神者顯然沒有預料到鶴丸國永會來這一手,所以身體沒有像之前那樣化為黑霧。他從空中跌落下來,痛苦地嘶吼。
三日月宗近不再猶豫,大步向前,朝審神者咽喉劈下。
“你不能殺我的。”審神者的嘶吼戛然而止,他用一種十分冷靜的語氣說,“我死了他就會立刻變為溯行軍。”
刀尖生生停在喉結上一厘。
“三日月宗近,你真愚蠢啊。”審神者歪頭,鶴丸國永踉跄着走到三日月宗近身邊,“其實你誰也保護不了。上一次是誰來着?哦,另一個小孩,這次是那個白色的小孩……沒有我,你也不是将軍……你也隻是個小孩。”
三日月宗近持刀的手依舊平穩,但他知道自己的心亂了。若如審神者所言藥會讓人變成溯行軍,那就是自己害了鶴。其實他如果再多想想,就不會被這樣明顯的挑釁激到,但眼下他似乎失去了那個意識,心力似乎被耗盡了,阿童和鶴又被提起,精神上的壓力一再落下。
鶴丸國永走到他身邊,撫上他的手。
“叽叽歪歪說什麼呢。”鶴丸國永面無表情,“這真不像你,三日月,你還在猶豫什麼?”
鶴丸國永抓着他握刀的手狠狠地按了下去。
審神者的身體如蒲公英一樣爆開,四散在晨曦中。
隊員們和駐軍将溯行軍全部殲滅,卻一直沒等到隊長歸來。衆人趕到兩人所在的位置。
三日月宗近跪坐在地上看不清表情,鶴丸國永從身後抱着他。曙光照耀着大地,他們許久未動,影子被拉長,仿佛要坐到地老天荒。
三日月宗近幾乎是提着鶴丸國永的衣領把他帶回去的。
姿勢的确很尴尬,但鶴丸國永還是朝衆人擺擺手,意指不用擔心。常代寝室,三日月宗近大力關上屋門,鶴丸國永能感覺到自己一把骨頭摔在地上發出鈍響。
門縫不露一絲光,昏暗的環境讓鶴丸國永看不清三日月宗近的臉。
“為什麼要推開我?”三日月宗近質問他,“一身的傷……我的話你忘了嗎?”
鶴丸國永看着他氣得發抖的嘴唇,猜測三日月宗近可能說的話。
“藥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是又知道了什麼嗎?”三日月宗近又問。
鶴丸國永讀懂了這句,努力保持和平常一樣的語調:“似乎……是吧。”
“為什麼不告訴我?”三日月宗近按着他的肩膀,力氣之大仿佛要把他的骨頭卸下來,“明明可以待在我身後。”
“我知道。我也想說啊。”鶴丸國永擡手,手指纏着三日月宗近臉旁垂下的頭發,他看厭了三日月宗近擔憂氣憤的神情,“可那時的記憶被清空了,無憑無據我怎麼說?”他的手從發絲移到額頭,順着臉頰滑落,直指心窩。三日月宗近臉上有不少傷痕,頸部也有,手臂内側也有,“如果保護我的代價是讓你受傷,我又怎麼願意……”
可最後我們都沒能毫發無傷。三日月宗近把頭靠在鶴丸臉邊,聲帶近距離的振動讓鶴丸國永聽到細微的聲響。
“最後一刀,我是多麼的驚慌啊。”
鶴丸國永反應過來,正是因為自己那一招紮中了審神者,三日月宗近才沒能果斷落下最後一刀。如果審神者還是霧化的身軀,那麼他說什麼都無所謂,但鶴丸國永傷到了他的本體,不論最後一句是緩兵之計還是真實情況他們都不好輕舉妄動。
審神者在說謊,鶴丸國永明白可三日月宗近不知道,那個場合下又沒法過多解釋。
鶴丸國永猶豫再三,将開陽戰初遇審神者的事悉數說出。三日月宗近邊聽,邊将鶴丸的衣裳解開。
胸口的瘀青是被審神者掌中黑霧所傷,開陽戰中背部的傷則已轉為棕黃,快要完全恢複了。
“我不問,你是不是要瞞到最後?你還瞞了多少次?”三日月宗近眯起眼,“就算不記得他人,至少你還記得他說過的話。知情不報,軍法處置。”
軍法出自小烏丸之手,鶴丸國永有所耳聞,那是用令人頭皮發麻的手段去折磨人精神的懲罰,他不覺得自己還有足夠的精神力能扛下來。
“就這一次,我都招了,将軍大人饒了我吧。”看到三日月宗近做出“軍法”的口型,鶴丸國永試圖用求饒的方式打消三日月宗近的念頭。
他不知道自己正用一種怎樣的語氣對三日月宗近說出這句話。他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也根本控制不好自己的聲音。
有些嘶啞,有些撒嬌。
三日月宗近一掌摁到他的胸口,鈍痛擴散到全身,鶴丸國永痛苦地嗚咽。更要命的是三日月宗近在他耳邊的低語:
“那是他的軍法,我有我的手段。”
鶴丸國永瞪大了雙眼。
三日月宗近一口咬在他的左肩,兇狠得像是要咬下一塊肉來。
“幹脆再傷一次吧,讓它自己愈合,或用别的藥。”
鶴丸國永疼出了淚水,左肩被咬出血,身體被三日月宗近死死壓住。上一次來自後背,這一次換到了胸前,舊傷的記憶被喚醒,單做一個小動作都十分困難。三日月宗近的手在他胸口的各個位置按壓,有的地方會加深痛感,有的地方不會。指尖碰觸到一點的附近,疼痛中夾雜着奇怪的感覺。鶴丸國永聽到自己發出了一個扭曲的變調。
然後他慌忙捂住自己的嘴。是幻聽嗎?那是我發出的聲音嗎?
那個感覺很刺激,他不得不屈起一條腿。他不想承認,但是很明顯身體的反應更加誠實。
三日月宗近細撫鶴丸國永的身體,上面有着淡淡的疤痕。是舊傷,鶴丸國永皮膚白皙,連疤痕都是淺色的,他不得不湊得近些才能看清。
呼吸的噴吐讓鶴丸國永忍不住戰栗,若即若離的指尖碰觸讓他從嗓子裡擠出不适的哼哼。濃郁的松香自左肩四散開來,讓他頭昏腦漲。痛感似乎有所減輕,但他也失去了反抗的力氣。肩上濕了一片,三日月宗近将滲出的血珠吞吃進肚。
他的軍法從某一刻開始變質了。
三日月宗近端詳着鶴丸國永的手,三指和四指被手套緊緊地包裹起來。三日月宗近認真地順着鶴丸國永的小臂内側前進,指尖在掌心内徘徊。這讓鶴丸國永覺得很癢,也很疼——畢竟凡是裸露在外的皮膚就沒有完好的。
三日月宗近強行撐開了手套,兩根指頭無力地打彎,任由他細細摩挲。因為握刀習慣的不同,指上有一溜長繭。
三日月宗近無數次在上面印下自己嘴唇的形狀。
我是多麼在乎你啊。三日月宗近一遍遍告訴面前的人,他不知道鶴丸國永聽不清,隻是一遍遍重複。肢體愈發親密的接觸讓鶴丸國永頭皮發麻。
鶴丸國永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他什麼都見識過,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有三個字浮上心頭,那是他拒絕的結果。他從未妄想能得到什麼人的心,更何況那是他無比敬畏的太陽,是供奉在神壇的明月,他一直認為能追随在将軍馬後便是莫大的榮幸。
‘可是三日月說他在乎我啊,他說過自己在如同愛惜無上珍寶一樣的在乎我啊。’
三日月宗近将自己的唇印在所有能落下的地方,這讓鶴丸國永感覺自己在心中建立的某個高尚之物崩塌了。而讓他震驚的是,他正沉浸在崩塌的過程中無法自拔。
“鶴啊,為什麼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三日月宗近愛憐地撫摸他的臉,再多傷口也難以遮掩俊朗的容貌。
他将額頭抵在鶴丸國永的頭上。
三日月宗近身上的溫度讓鶴丸國永感覺自己要被燙傷。
将軍大人啊,您是在給我一個逾越的機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