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本該是灼熱的,慷慨地潑灑在京城最繁華的朱雀大街上。但今日,這光卻像蒙了一層污濁的油布,慘白、冰冷,毫無生氣地傾瀉在城西菜市口的斷頭台上。空氣裡彌漫着一股濃得化不開的鐵鏽味,混雜着泥土、汗臭和一種更深沉的、令人作嘔的絕望氣息,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了冰冷的、帶着倒刺的碎玻璃,刮得肺腑生疼。
斷頭台粗糙的木闆上,跪着一排身影。曾經煊赫無比的鎮國将軍府一門,如今如同待宰的牲畜,被粗麻繩死死捆縛着,囚服破爛,沾滿了泥濘和幹涸發黑的血迹。最前面是老管家福伯,他佝偻着背,花白的頭發散亂地貼在汗濕的額角,渾濁的老眼空洞地望着前方,嘴唇無聲地翕動着,似乎在念着某個早已遠去親人的名字。他的旁邊,是謝硯秋。
冰冷的木屑硌着膝蓋,早已麻木得失去了知覺,但那股寒意卻像毒蛇,順着脊椎一路向上爬,纏繞住心髒,凍得她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輕顫。耳邊是死一般的寂靜,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水的棉絮,塞滿了整個刑場。隻有偶爾,不知從哪個角落傳來一聲壓抑到極緻的、瀕死的嗚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貓,短促地響起,旋即又被更深的、令人窒息的恐懼吞沒。
台下,是攢動的人頭。一張張或麻木、或興奮、或帶着病态好奇的臉孔,密密麻麻,如同等待腐肉的秃鹫,伸長了脖子,貪婪地注視着台上曾經高不可攀的貴人如何跌落塵埃,身首異處。他們的眼神裡沒有憐憫,隻有赤裸裸的、看戲般的殘忍。陽光落在他們臉上,映照出的不是溫暖,而是扭曲的陰影。
監斬官端坐在高台上,一身簇新的官袍襯得他面色更加紅潤油亮。他慢條斯理地端起茶碗,撇了撇浮沫,眼角餘光掃過台下,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滿意。謝家倒了,他這位置,興許還能往上挪挪。
“時辰——到——!”尖細的嗓音拖長了調子,如同鏽鈍的刀片刮過鐵皮,刺得人頭皮發麻。
魁梧如鐵塔般的劊子手上前一步,赤裸的上身肌肉虬結,油光發亮。他面無表情,如同冰冷的機器,緩緩抽出背後那柄巨大的鬼頭刀。刀身厚重,刃口在慘淡的日光下折射出令人心悸的寒芒,仿佛連空氣都被這鋒芒割裂。他粗壯的手臂肌肉塊塊隆起,青筋如蚯蚓般盤繞,巨大的鬼頭刀被高高舉起,刀尖對準了福伯那布滿皺紋、青筋凸起的脖頸。刀鋒懸停,死亡的陰影沉沉壓下。
“不——!!!”
一聲嘶啞到幾乎撕裂聲帶的咆哮,如同平地炸雷,猛地撕裂了刑場令人窒息的死寂!是謝鎮山!他被幾圈碗口粗的鐵鍊死死捆縛在行刑柱上,破敗的囚服下,虬結的肌肉因極緻的憤怒而贲張欲裂。他雙目赤紅如血,額角青筋暴突,如同一頭被徹底激怒、瀕臨絕境的雄獅,死死盯住監斬台後方那頂明黃色的華蓋,以及華蓋下那個模糊卻透着刻骨陰鸷的身影!
“昏君!趙桓!你這忘恩負義、構陷忠良的無恥之徒!”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深處咳出的血塊,裹挾着滔天的恨意和不甘,沉重地砸在冰冷的石闆上,激起無形的回響。“我謝鎮山!為大周戍邊二十餘載!血染征袍!七處刀傷!三箭透骨!換來的就是你這卸磨殺驢、兔死狗烹?!我謝氏一門!上對得起蒼天厚土!下無愧黎民百姓!今日含冤赴死!他日!史筆如鐵!必教你趙桓!遺臭萬年!永世不得翻身——!”
聲浪滾滾,帶着戰場上屍山血海淬煉出的殺伐之氣,震得監斬官手中茶碗“哐當”一聲跌落,滾燙的茶水潑了他一身。他那張保養得宜、慣于谄媚的臉瞬間褪去血色,變得煞白,随即又被更深的惱羞成怒漲得通紅。他猛地一拍驚堂木,聲音因恐懼和憤怒而尖利扭曲:“大膽!大膽逆賊!死到臨頭還敢咆哮公堂!污蔑聖躬!罪加一等!罪加一等!行刑!立刻行刑!給本官砍了!”
劊子手眼中兇光一閃,再無猶豫,粗壯的臂膀肌肉再次贲張,沉重的鬼頭刀被灌注全身力氣,帶着撕裂空氣的尖嘯,朝着福伯的脖頸狠狠劈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