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對講機,陳警官銳利的目光掃過屋内每一個人,最後定格在死死抱着謝鎮山的謝硯秋身上,聲音冰冷而公式化:“所有人!立刻原地不動!雙手放在我能看見的位置!拒不配合,後果自負!”他和小趙同時後退一步,拉開了安全距離,手按在警械上,眼神如鷹隼般鎖定着謝鎮山。樓道裡,隐隐傳來其他鄰居開門窺探的細微聲響和議論聲。
支援的警笛聲由遠及近,很快停在了樓下。沉重的腳步聲快速上樓。
屋内的氣氛降到了冰點。謝鎮山被謝硯秋和老夫人的話暫時壓住了動手的沖動,但胸膛劇烈起伏,眼神依舊兇狠地瞪着門外的警察,如同被困的猛獸。柳氏和謝明玉抱在一起,無聲流淚。謝明遠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吐不出。謝明軒也終于感到了害怕,縮了縮脖子。祖母緊抿着嘴唇,眼神複雜地看着這一切。角落裡的謝明哲,依舊對周遭的劍拔弩張毫無反應,手指無意識地在落滿灰塵的地面上畫着隻有他自己才懂的圖案。
謝硯秋的心沉到了無底深淵。她知道,最壞的情況,還是發生了。
很快,四名全副武裝、手持盾牌和警棍的輔警出現在門口,将狹小的樓道堵得嚴嚴實實,肅殺的氣氛瞬間彌漫開來。
“陳隊!”為首的輔警隊長向陳警官點頭示意。
“控制現場。”陳警官言簡意赅,指着謝鎮山,“重點注意他,攻擊性強,力量極大。其他人也要看住。”
“是!”
在盾牌和警棍的威懾下,謝硯秋一家被要求依次走出出租屋。過程極其狼狽。
謝鎮山臉色鐵青,牙關緊咬,在謝硯秋和老夫人近乎哀求的目光以及數根警棍的威懾下,才強壓着怒火,步履沉重地邁出門檻。每一步都像踏在燒紅的烙鐵上,屈辱感幾乎将他吞噬。
柳氏和謝明玉互相攙扶着,臉色慘白,身體抖得幾乎無法走路,被輔警半攙半架地帶出來。柳氏看着樓道裡看熱鬧的鄰居投來的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羞憤欲死,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謝明玉更是全程低着頭,淚水無聲滑落。
謝明遠腳步虛浮,失魂落魄,口中無意識地喃喃着“有辱斯文…有辱斯文…”。他這新科進士的驕傲,在冰冷的現實和警棍面前,碎得連渣都不剩。
謝明軒被這陣仗吓住了,乖乖跟着走,但眼睛還在好奇地偷瞄着輔警身上的裝備。
祖母在張嬷嬷的攙扶下,走得最慢。她挺直了脊背,努力維持着最後的尊嚴,但微微顫抖的手和蒼白的臉色,暴露了她内心的驚濤駭浪。她一生曆經風雨,卻從未想過會以這樣的方式被“請”出住所。
謝明哲是被謝硯秋半抱着帶出來的。他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對外界的喧嚣和緊張毫無反應,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闆。
當最後一個人走出房門,陳警官示意輔警将門暫時關上并貼上封條(作為可能的鬥毆現場需要保護)。看着這一家子穿着古怪、神情各異地站在樓道裡,被全副武裝的警察和輔警圍在中間,周圍是越來越多指指點點的鄰居,謝硯秋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巨大的羞恥感和絕望感幾乎将她淹沒。
“帶走!回所裡!”陳警官一揮手,語氣不容置疑。
一行人被前後“護送”着走下狹窄、昏暗、堆滿雜物的樓梯。每一步都無比沉重。謝鎮山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輔警的後背,幾次拳頭緊握,青筋暴起,都被緊跟在旁、死死盯着他的謝硯秋用眼神拼命制止。柳氏的啜泣聲在寂靜的樓道裡格外清晰。
走出單元門,刺眼的陽光讓衆人一時有些不适。門口停着兩輛藍白塗裝的警車,頂燈還在無聲地旋轉閃爍,散發着冰冷的藍紅光芒。周圍已經圍了不少看熱鬧的城中村居民,對着他們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看!抓出來了!”
“哇,穿得跟演戲似的…”
“聽說是打架把電視都砸了!”
“那個大個子好兇啊,剛才還想打警察呢!”
“啧啧,這一家子,看着就不正常…”
那些目光如同芒刺,紮在謝家每一個人身上。謝鎮山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恨不得立刻殺将出去。柳氏把頭埋得更低,淚水流得更兇。謝明遠羞愧地閉上了眼睛。祖母的脊背挺得更直,指甲深深掐進了張嬷嬷的手臂裡。隻有謝明哲,依舊茫然地看着旋轉的警燈,似乎覺得那光芒有些新奇。
“上車!”小趙拉開其中一輛警車的後門,語氣生硬。
看着那如同鐵籠般的車廂,謝鎮山腳步猛地頓住,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憤怒直沖頭頂!他堂堂一品大将軍,竟要如同囚犯般被塞進這鐵皮籠子?!
“本将…不坐此囚籠!”他梗着脖子,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聲音因極緻的憤怒而微微發顫。
“由不得你!上車!”小趙厲聲道,同時旁邊的輔警也警惕地握緊了警棍。
“爹!上車!求你了!别鬧了!”謝硯秋帶着哭腔,幾乎是哀求地推着父親的手臂,“不上車會更麻煩!我們跟他們去說清楚!求你了!”她真怕父親再做出什麼過激舉動,那後果真的不堪設想。
老夫人也沉聲道:“鎮山!聽硯秋的!上…車!”那個“車”字,她說得異常艱難。
在女兒和老母近乎絕望的目光以及周圍冰冷警械的威懾下,謝鎮山最終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如同受傷野獸般的低吼,猛地一低頭,帶着一股風,幾乎是撞進了警車狹窄的後座。巨大的力量讓車身都晃了晃。
其他人也依次被安排上了兩輛警車。車門“砰”地一聲關上,隔絕了外面嘈雜的議論和刺眼的陽光,也仿佛隔絕了最後一絲希望。
車廂内空間狹小逼仄,彌漫着一股消毒水和皮革混合的、難以形容的冰冷氣味。謝鎮山坐在中間,左右是輔警,他臉色鐵青,閉着眼,胸膛劇烈起伏,拳頭緊握放在膝蓋上,指節捏得發白。柳氏和謝明玉、謝明軒擠在另一側,低聲啜泣着。謝明遠坐在前排副駕駛後面,失魂落魄地看着窗外飛速倒退的、光怪陸離的現代街景,眼神空洞。老夫人和張嬷嬷、謝明哲在另一輛車上。
謝硯秋坐在謝鎮山斜前方,雙手緊緊交握在一起,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她看着窗外飛速掠過的霓虹燈、高樓大廈、川流不息的車輛,這一切本該是熟悉而親切的“家”,此刻卻冰冷而陌生。她腦子裡飛速旋轉着:怎麼辦?到了派出所怎麼說?身份!身份是最大的死穴!還有砸壞的電視…房東肯定要索賠…警察會相信“電視機自己炸了”這種鬼話嗎?父親剛才還想襲警…天啊!
警車平穩而快速地行駛着,車内的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隻有警用對講機偶爾傳來的電流噪音和模糊的指令聲,提醒着他們此刻的處境。
不知過了多久,警車緩緩駛入一個挂着莊嚴國徽的大院,停在一棟燈火通明的建築前。
“下車!到了!”開車的警察說道。
車門再次打開,冰冷的夜風灌了進來。謝硯秋擡頭,看着眼前莊嚴肅穆的派出所大門,那閃爍的警徽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刺眼。
她深吸一口氣,帶着一種近乎悲壯的絕望感,第一個邁步下車。
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而他們,是一群沒有任何身份證明、行為怪異、剛剛還試圖“襲警”的“黑戶”。這派出所的大門,在她眼中,無異于龍潭虎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