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感覺到樸宰彥的目光,時不時地、如同實質般落在她的側臉上。不是那種直接的、帶有攻擊性的凝視,而是一種若有若無的、帶着複雜情緒的打量。
中場休息的燈光亮起。人群湧向休息廳。徐敏知沒有動,依舊坐在位置上,低頭看着自己的手。
“德彪西的《大海》,很适合巴黎的夜晚。”樸宰彥的聲音在身邊響起,試圖尋找共同話題。
徐敏知擡起眼,目光平靜地看向他:“樸先生對音樂也有研究?還是說,這隻是你‘藝術交流’中管用的小把戲?”
她的聲音不高,卻在相對安靜的位置區顯得格外清晰,帶着毫不掩飾的諷刺。
樸宰彥臉上的表情僵了一下,那抹強裝的從容裂開一道縫隙。他看着她冰冷的眼神,看着她身上那股完全無法被音樂廳的奢華所融化的疏離感。一股強烈的挫敗感和被輕視的愠怒在他眼底交織。
“你一定要這樣嗎?”他的聲音壓低,帶着一絲壓抑的沙啞,“像對待一個…病毒?”
徐敏知微微側頭,唇角勾起一抹極淡、極冷的弧度。
“病毒?不,樸先生。你頂多算是……一個難纏的家夥。就像面包屑,粘在鞋底,走一路掉一路,除了提醒人需要打掃,毫無意義。”
她說完,不再看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擺,徑直穿過座位間的通道,走向休息廳的方向,将樸宰彥和他那句未說完的話,徹底抛在了身後璀璨而冰冷的水晶吊燈下。
樸宰彥獨自坐在空曠的座位上,指間無意識地捏着一張被揉皺的演出票根。
舞台上巨大的管風琴在燈光下沉默着。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在這個女人構築的由冰冷秩序和鋒利藝術構成的世界裡,他那些曾經無往不利的魅力和手段都變得如此可笑,如此……失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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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席卷了巴黎。
夜幕時分,徐敏知從歌劇院出來,冷雨裹挾着寒風撲面而來。她沒有帶傘,隻能裹緊大衣,快步走向不遠處的出租車停靠點。雨水很快打濕了她的頭發和肩膀,帶來刺骨的寒意。
剛走出幾步,頭頂的雨突然停了。
不,不是雨停了。一把寬大的黑色雨傘撐開在她頭頂,隔絕了冰冷的雨幕。
徐敏知猛地停住腳步,沒有回頭。但那股熟悉的味道,已經昭示了身後的人是誰。
“雨很大。”樸宰彥的聲音在傘下響起,距離很近,帶着雨水的濕氣。
徐敏知的身體繃緊了。她沒有動,也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站在傘下,看着眼前街道上匆匆而過的車燈在濕漉漉的地面上拖出長長的、模糊的光帶。
樸宰彥似乎想說什麼。
他沉默了幾秒,聲音比剛才低沉了一些,帶着一種複雜的、近乎示弱的意味:“首爾的雨……好像沒這麼冷。”
這句話,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
它微妙地指向了那個遙遠的、在首爾工坊的午夜,他或許曾為她遮擋過顔料架倒塌時的“狼狽”,又或許隻是他記憶中美化的某個瞬間。
徐敏知終于有了動作。她極其緩慢地轉過身,擡起頭,剛淋上的雨水順着她的發梢滑落臉頰。她的目光冰冷而銳利,像淬火的刀鋒,直直刺入樸宰彥的眼睛。
“樸宰彥,”她的聲音在雨聲中格外清晰,帶着一種穿透骨髓的寒意。
“收起你廉價的傘和更廉價的回憶。你以為一場雨,一把傘,一句似是而非的話,就能讓過去一筆勾銷?”
她看着他眼中翻騰的複雜情緒,她并不想去弄清,這一切在她眼中都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雨淋不濕死去的蝴蝶,”她一字一頓,聲音像冰珠砸落地面,“同樣,也澆不醒裝睡的人,更洗不幹淨。”
說完,她猛地擡起手,不是去接傘柄,而是狠狠地将樸宰彥撐在她頭頂的傘推開!
“啪!”
傘被掀翻,冰冷的雨水瞬間傾瀉而下,澆了樸宰彥滿頭滿臉。他猝不及防,狼狽地後退一步,皮鞋踩入路邊的積水中,激起片片水花。
徐敏知看都沒看他一眼,毫不猶豫地沖進冰冷的雨幕中。
雨水瞬間将她澆透,寒冷刺骨,卻帶來一種奇異的、徹底掙脫的快感。高跟鞋踩在濕滑的石闆路上,她伸手攔下剛好駛來的出租車,拉開車門,彎腰鑽了進去。
車門“砰”地關上,隔絕了冰冷的雨水,也隔絕了身後那個僵立在雨中、渾身濕透、像一隻被徹底淋濕了翅膀、再也無法飛起的蝴蝶般的男人。
樸宰彥獨自站在巴黎冬夜的冷雨裡,手裡還握着那把被推開的黑色雨傘。
雨水順着他的頭發、臉頰、脖頸不斷流淌,鑽進衣領,帶來刺骨的寒意。他看着出租車紅色的尾燈在雨幕中迅速模糊、消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那個曾經被他視為“棱鏡”的女人,已經徹底變成了一道他無法跨越、也無法融化的冰牆。而他,像個固執又愚蠢的小醜,一次次地試圖靠近,卻隻換來更徹底的冰冷和狼狽。
巴黎的燈火在雨水中暈開模糊的光團,像無數隻冷漠的眼睛,注視着這場無聲的潰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