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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音坊内賓客衆多,宋餘和姜焉下去時,就見幾個纨绔子弟正在推搡叫嚷,離得近了,宋餘驚咦了一聲,說:“三堂兄。”
姜焉眉梢一挑,循着宋餘的視線看了過去,一眼就瞧見了當中一個醉醺醺的錦衣青年。那青年眉眼生得和宋餘有幾分想象,倒是好認。姜焉對宋家幾房略有所知,聽宋餘這一聲,便也猜出這人大抵就是宋餘大伯宋廷微的次子,宋霖。
宋霖長了宋餘三歲,而今在京營任職,亦是京都城裡聲名在外的纨绔子弟。
幾人隻看了片刻,就瞧出這不過是一樁風月場裡再尋常不過的纨绔子弟争風吃醋戲碼。
姜焉指了指宋霖對面的青年,問:“那是誰?”
折柳說:“勇信侯府的程小侯爺。”
姜焉若有所思,入京前,他爹和大巫師曾将朝中各方勢力都列予他看,勇信侯和長平侯一樣,都是開國以來的勳貴。大燕太祖皇帝登基之後,封賞了諸多同他一起打天下的功臣,自第一代勳貴繁衍至今百來載,大燕勳貴權勢雖不如立國那幾十年,人數卻極多。
幾人閑談間,樓下兩隊人争執愈烈,眼見着程小侯爺程則瑞伸手推了宋霖一把,宋餘想也不想撸起袖子,氣沖沖地噔噔噔就往樓下去了。姜焉見狀,當即邁長腿也跟了下去。
能與宋霖和程則瑞玩到一處的,自也是非富即貴,哪裡肯受氣,直接就你一拳我一腳地動起手來。宋餘下去時,宋霖和程則瑞已經扭打在一處,宋餘抓着程則瑞的肩膀就将他掀了出去,口中叫道:“三堂兄,你沒事吧!”
混亂中,宋霖看見宋餘,也愣了一下,眉毛先皺起來,說:“你怎麼在這兒?”
宋餘還沒來得及開口,那廂程則瑞被掀開撞在一人身上,惱怒罵道:“誰推的小爺?”
“你誰啊?”程則瑞瞪着宋餘,“狗膽包天,你知不知道小爺是誰?”
宋餘不高興道:“誰讓你推我三堂兄?”
“有你什麼事兒?”宋霖拽開宋餘,沒好氣說,“一邊兒去!”
程則瑞身邊有人認得宋餘,說:“這不是宋家那傻子嗎?”
宋餘聲名在外,程則瑞聽人這麼一說,自然也想了起來,拊掌嘲道:“這年頭稀奇了啊,傻子竟然也逛花坊。”
“小爺不和傻子計較,宋三郎,你不會要躲在一個傻子身後吧?”
這話不知怎的,一下子刺着了宋霖,他惡狠狠地瞪了宋餘一眼,指着程則瑞罵道:“胡說什麼,今天是你我的事,和宋餘有什麼幹系!”
程則瑞冷笑一聲,說:“你說沒幹系就沒幹系?一個都别放過,給我打,打死了小爺頂着——”他話沒說完,後背又挨了一腳,這一腳重直接将他踹飛了出去,狠狠砸爛了一張桌子,衆人大驚,卻見是一個耳挂碧玉墜的胡人青年,他道:“你頂着,你算什麼東西?”
這句話不啻火上澆油,整個堂内都亂成了一團,纨绔子,各家家仆都厮打在一起,桌椅都不知砸爛了多少。坊内賓客唯恐惹禍上身,紛紛退了出去,或有膽大的,躲在柱後探着腦袋小聲議論。流音坊的管事想拉架,可剛一上去,就挨了拳腳,隻得在一旁勸架歎氣。
程則瑞記恨姜焉那一腳,火氣都沖着他去的,姜焉自是不懼這些家仆,餘光見宋餘和宋霖在一處,宋霖雖不擅拳腳,卻到底還知護着宋餘到底也放了心。冷不丁的,不知誰扛着一條長凳就沖着二人砸将過去,姜焉眼皮跳了跳,“宋餘!”
突然,那家仆卻是慘叫一聲,仆倒在地,宋霖又驚又怕,沖上去狠狠就踢了那家仆幾腳。
姜焉看了那家仆一眼,就見旁邊的桌椅底下躺着一支金簪,蘭花制式,頗有幾分眼熟。旋即他就想起來,半個時辰前,這簪子還插在折柳鬓邊。他看向折柳,就見折柳遠遠站在侍女身後,她對上姜焉的目光,撫着空空的鬓邊,露出幾分受驚的模樣。
流音坊内動靜大,直接驚動了西城兵馬司巡街的吏目和錦衣衛的巡捕校尉,便連巡城禦史都來了。事情鬧大不好收場,可這些人身份非富即貴,又不願各退一步,錦衣衛滑不留手自是不想沾這燙手的山芋,偏禦史又在一旁看着,西城兵馬司别無他法,隻好将這些人都請回了府衙。
西城兵馬司府衙内,姜焉正一臉新奇地左瞧又瞧,宋餘揪了揪他的衣袖,說:“對不起,連累侯爺了。”
姜焉笑道:“這算什麼,還沒進過兵馬司府衙,正好開開眼。”
程則瑞被幾人簇擁着在另一邊,雙方人泾渭分明,互相敵視,他冷笑一聲,說:“就是你這胡人小子尋如非的不痛快?别以為聖人寵信你,你就能在京都為所欲為!”
姜焉掀眼皮看向他,嗤笑道:“你也知聖人寵信我,那你最好小心些,我心眼小,來日面聖我便參你勇信侯府一筆。”
“你!”程則瑞氣壞了,冷冷道,“你參!你能參我什麼!”
姜焉慢吞吞道:“你管本侯參你什麼?”
宋餘沒忍住,“撲哧”。
姜焉見他笑了,掌心發癢,忍不住想伸手捏他的臉,宋餘察覺自己的失态,趕緊閉上嘴,看着姜焉眨了眨眼睛。
宋霖一臉陰郁地盯着宋餘和姜焉,眉頭皺得死緊,說:“宋餘,你給我過來。”
宋餘看向宋霖,叫了聲,“三堂兄。”
宋霖說:“你散學後不回家去流音坊做什麼?”
姜焉開口道:“你下衙後不回家去流音坊做什麼,小魚就是去做什麼的。”
“有你什麼事兒?”宋霖不虞地盯着姜焉,“這是我們宋家的家事。”
宋餘說:“三堂兄,齊安侯是我的朋友。”
宋霖冷冷道:“你和胡人做的哪門子朋友?”
姜焉一聽這話就不高興了,一個堂兄,管得也忒多,宋餘卻很認真道:“三堂兄,話不能這麼說,齊安侯雖是胡人血統,卻同是大燕子民。”
宋霖冷笑道:“你自甘做笑柄,别又累得整個侯府被人笑話!”
姜焉沉了臉,說:“你宋三又給你們侯府争了什麼臉面?”
二人争鋒相對,門外傳來一道嚴厲的聲音,說:“三郎!”幾人自門口而入,堂内被請來兵馬司的纨绔子弟們臉色驟變,刷的站了起來,口中有叫爹的,叫兄長的,卻都是各家長輩。
宋霖臉色也微微發白,讷讷道:“爹。”
宋餘:“大伯。”
宋家來的正是長平侯長子宋廷微,他看着宋霖,沉聲道:“逆子,成日厮混,如今還連累你弟弟跟你一起丢人!”
宋霖面無表情道:“是他自己多管閑事——”
“啪——”宋廷微擡手一巴掌打斷了宋霖的話,說,“還嫌不夠丢人?”
宋霖當衆被掴了一巴掌,臉上頓時火辣辣的,宋餘也呆了呆,手足無措地看着宋廷微。宋廷微看向宋餘,神情稍緩,說:“五郎,你三哥說的話别放在心上。”
宋餘不知說什麼,宋廷微已經看向他身後的姜焉,客氣地颔首道:“犬子無狀,讓齊安侯見笑了。”
姜焉看着這位未來的長平侯,宋廷微平庸穩重,宋廷橋醉心書畫,興許是宋廷玉光芒太盛,倒顯得這二位聲名不顯,太過庸常。宋廷微到底是宋家長輩,姜焉收斂起了驕狂,笑了笑,說:“宋大人客氣了。”
宋廷微對宋餘道:“五郎,你和你哥哥先回家,剩下的事大伯來辦。”
宋餘不自在道:“麻煩大伯了。”
宋廷微笑道:“自家人有什麼麻煩不麻煩的,”他盯着宋霖,道,“别再惹事,好好帶你弟弟回去。”
宋霖扯了扯嘴角,沒有說話。
将走前,宋餘看向姜焉,小聲說:“齊安侯,我先回去了,明日再見。”
姜焉琢磨着他的明日再見,心道還用等明天?嘴上卻道:“好。”
說罷,宋霖和宋餘便走了,将出門時,卻見一着朱紅紋雲蟒,手提繡春刀的青年走了過來,那青年生就一副鳳眼唇薄的好相貌,高挑的身形和通身凜冽氣度生生讓人忽略了他過于女相的面容。
正是錦衣衛指揮使阮承郁。
宋餘看見他愣了一下,“阮大哥。”
阮承郁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倒是客氣地止住腳步,說:“五郎,閑暇時來府上玩。”
說完就朝裡頭走去,正是尋姜焉的,他一進去,堂内交談聲都頓了頓,壓低了,隻聽阮承郁對姜焉道:“齊安侯,聖上诏你入宮。”
姜焉摸了摸鼻子,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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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餘和宋霖一起坐上了回長平侯府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