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的婚服漫出詭異的暗色紋路。
被她刺中的人捂着胸口跌倒在榻邊,孟冬辭用自己婚服的衣袖擦淨指尖的血,神色淡淡:“屠我大煜子民者,該殺。”
她不擔心錯殺,這人身着婚服,冠金綴玉,必是往她手裡遞婚書的洪遼七皇子元珵無疑。
她确實見過這人,不過不是以大煜左相的身份。
六年前的春闱,她十九,以一個普通考生的身份意外經曆了一場極大的替考舞弊案,而這位七皇子元珵,就是其中一個因替考險些沒了命的倒黴蛋。
不過那時,他說他叫何安。
早些年大煜的科考便已不限男女,但仍非如今這等開放,奴籍賤籍或無人出具文書的普通百姓都不能參加,是孟冬辭的老師提議‘賢才不論出身’,取消了科考的諸多限制。
可惜這位老師身子不大好,久卧病榻,這科考新制始終未能完善,能鑽的空子不少。
沒了戶籍保書之限,畫像便成了甄别身份的一環,但因畫像難以做到十分神似,便有許多不學無術又意欲追名逐利之徒把心思動歪了,他們尋找容貌相似才學又遠盛自己的人,花重金,或是幹脆以其性命脅迫,讓人為他們替考。
若替身高中,他們便能金榜題名。
這個‘何安’,就是叫人拿住了性命。
脅迫他替考的人是新崖一個鄉紳的獨子,自小不學無術招貓逗狗,爹娘叫他科考,他就四處尋找跟他長相相似的人替考。
于是就盯上了跟他長得有二三分相似的何安。
他派随行小厮将何安從歇腳的茶攤擄回家中,揚言不答應替考就将他投井。
何安倒是如他所願過了解試。可惜這人天生狂妄,一日醉酒後口無遮攔,竟将找人替考之事說漏了嘴。
消息長了腿似的,不消一月便傳到了京城,那時先帝尚在世,聞言大怒,下令徹查。
不查則已,這一查,竟足足揪出了三十七例。
三十七人替考,也就是三十七人被替,取消諸多限制後,科考舞弊懲處多次加重,按例,這七十四人皆是死罪。
官府找到何安是在春闱的貢院内,他就坐在孟冬辭隔壁。
被人從号舍内拎出來的時候,他突然沖到孟冬辭身前。
“若不替,我此刻已葬身井底了,”他緊盯着孟冬辭的眼睛跟她求救,“求姐姐救我一命。”
孟冬辭的父親時任龍圖閣學士,沒什麼實權,卻也算是三品大員。可那時的孟冬辭是喬裝參加春闱,考場之内除去驗身的女官,尋常考生不可能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孟冬辭不知為何這人獨獨向她求救,但她确實沒有袖手旁觀。
她在那場替考舞弊案中救下了包括何安在内被迫替考的九人。
但何安樣貌出衆,眉眼深邃非常,被人瞧出不是大煜人,他身上沒有可供查證的文書,要被趕出泓都。離京前,孟冬辭給他備了盤纏馬匹,送他至泓都城門。
城門處,他噙着笑上前作揖:“得姐姐救命,尚不知姐姐姓名。”
孟冬辭不知他年紀,不大愛聽這聲‘姐姐’,但還是将姓名如實相告:“孟桉。”
“我叫何安,今年十八,”他翻身上馬,在馬背上朝她抱拳,“多謝姐姐仗義相助,日後定要投木報瓊。”
孟冬辭不覺得他倆還有見面的機會,也沒指望過他投木報瓊。
但昔日救命之恩,今日竟被他攢做利劍,奪了那麼多大煜将士百姓的性命。
如此恩将仇報之人,合該千刀萬剮。
孟冬辭握着匕首蹲下身,正欲再補上兩刀徹底了結了他,門便‘砰’的一聲從外被踹開。
一隊侍衛魚貫而入,眨眼之間,兩把長刀已一左一右架在了孟冬辭頸側。
無論這位七皇子歸沒歸西,自己那一刀做不了假,孟冬辭知道自己逃不出這裡,但若她示弱,再出其不意,大抵能以命換命,殺掉其中一個。
孟冬辭攥緊匕首,剛準備動手,一隻手便從榻下慢悠悠地伸過來,戳了戳她右側侍衛的手臂。
“這是唱哪出啊?”元珵還維持着方才倒下的姿勢,隻是方才捂着心口的那隻手現在斜撐在頭側,看起來惬意非常:“帶兄弟們來鬧我的洞房?”
那侍衛愣了半晌:“……殿下,您沒事?”
元珵反問:“你很希望我有事?”
聞言,那一隊侍衛‘唰’地跪成一片。
元珵很是不耐煩地揮手:“都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