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辭定定地瞧了他一眼。
元珵聲音漸小:“我是真傾慕你。”
孟冬辭垂下眼,将方才擱下的匕首重新握住:“最後一次機會。”
“我想你助我掌權,”元珵正了神色,“六年前你以春闱考生身份輕而易舉查清替考案,足見能力卓然,之後你又在殿試高中榜首,不過三月,便破格從戶部侍郎升至副相,入朝未滿一年,便得新帝許了左相之位,統領百官,曆朝最年輕的左相,這些年大煜多少沉疴宿疾都由你一手清除,如此能力,便是洪遼朝堂上的百官加起來,也不及一個你。”
孟冬辭語氣淡淡:“謬贊了,全賴我大煜陛下勤政愛民。”
“大煜立國以來的第二位女帝,姜瑜,确是個明君,”元珵歎了一聲,複又低聲補上一句,“但洪遼之内,女子卻隻能固守陳規待在後院相夫教子,莫說女子,就是尋常百姓,也是食不果腹。”
他所說不錯,所以孟冬辭沒有反駁。
“六年前我被逐出大煜時,曾問你為何明知我不是大煜百姓,還要贈我盤纏馬匹,”元珵伸手從枕下摸出個舊荷包,從裡面拿出一錠銀子遞向孟冬辭,“你說,即便我不是大煜百姓,也是生民。”
孟冬辭沒接,但一眼就看出,那銀錠子是大煜的規制,隻是她有些記不清這是否是她當初給‘何安’的那一錠了。
“大煜百姓已能安居,但洪遼生民尚在水火,”元珵收回銀錠握在掌心,“我為人掣肘,自小困于一方宅院,才學見識遠不及你,望你能看在洪遼百萬生民的份上,一解他們的困苦。”
“你知道的不少,可惜天真了些,”孟冬辭站起身,行至窗邊,将原本緊掩的窗子支開一條兩指寬的縫隙,往外看去,“依你所說,你多年為人監視,突然娶妻,你那多疑的父皇,定然已查明我的身份,加上今夜侍衛跟前鬧的這一場,如我所料不差,明日一早,便會有人以刺殺皇子之由将我帶走,你既曉得我在大煜的所作所為,自然也該知道,洪遼容不下這樣的眼中釘。”
元珵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很有點喜出望外的意思:“若沒有這些顧慮,你就願意助我嗎?”
“你太高看我了,”孟冬辭合上窗子倚在窗邊,伸手撥弄瓶中一支才開了小半的臘梅,“六年前我能救下你,與能力無關,我能參與調查此事的前提,是我祖父曾官至左相,父親也位在三品,刑部和大理寺的人願意給他們面子。我入朝為官一路順風順水,也是因為我家世代清流,我能跳級晉升位至左相大肆變法,是因為和陛下師出一人政見相同,但在洪遼,即便我僥幸不被處死,也不過是個‘女子’。”
元珵見孟冬辭沒答他這一問,便自己接上自己的話:“我以為你會說不願意,然後讓我助你回去。”
“自我踏進臨邺城起,便是籠中困獸,不,獸類尚有一搏之力,但我是個文官,”孟冬辭唇角挂着點兒若有似無的弧度,眼中卻全無笑意,“靠算計謀略,越不過你這别院裡三層外三層的高手,此刻就算你想助我,也是不能了。”
“你既沒打算回去,大可獨身偷偷前來,為何還要假傳聖旨叫大煜女帝知道?”元珵忽然湊上來,笑嘻嘻地換了個話題,全然沒有方才請她相助的一身正氣。
“假傳聖旨?”孟冬辭心裡雖陡然一驚,面上卻聲色未動,壓低了聲音,問:“那聖旨蓋着我大煜陛下的印鑒,你如何判斷真假?”
“這句,”元珵不知從哪兒将那聖旨摸了出來,指着那句‘今為汝與洪遼七皇子元珵賜婚’,“我雖是最不受待見的一個皇子,但畢竟是皇帝親子,那時你和大煜女帝都不知平婁大軍不是我掌控,賜婚是示弱,即便拟旨,也該用‘今将汝賜予洪遼七皇子’才是,所以我一見着這聖旨,便猜到這是你自作主張,想用自個兒的命為你們尚未趕到的援兵拖延時間。”
孟冬辭伸手将那聖旨奪過來合上:“你沒有傳言中那麼草包。”
元珵突然沉下臉:“所以這聖旨是你自己寫的嗎?”
見元珵神情突變,孟冬辭一時沒想明白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隻緘口不言。
“姐姐,”那點兒嚴肅煙消雲散,元珵面上挂起個燦爛非常的笑,“‘淑德婉容,蕙心纨質’,你挺會誇自己的嘛。”
孟冬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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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孟冬辭所料,天才亮,她和元珵所在的院子便被人悄悄圍了起來。
元珵把床榻讓給了她,自己睡在了外間的連椅上。
孟冬辭本就擇席,屋内還有個将她诓來的陌生男子,隻敢握着匕首合眼養神。元珵帶着傷,夜裡咳了幾番,也是睡不安穩,一早便起了身。
可還沒等到傳早膳,便有個白發老翁門也沒敲便闖了進來,身後還跟着一隊侍衛。
孟冬辭在床帳後沒有出聲,隻見那老翁直奔元珵:“老臣是太醫院院判,奉陛下之命來為七殿下看傷。”
“瞧瞧,”元珵并沒推拒,一邊解外袍一邊笑道,“我這别院旁的沒有,耳報神倒是不少。”
這話是沖着站在門口那隊侍衛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