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今上真拿他當回事,怎會容許他娶個大煜女人,還鬧出替嫁的笑話,你一個整日泡在賭坊的閑漢,竟還與我論起朝政了,”史聰嗤笑一聲,“周池,我知你家底殷實,莫不是也想捐個官兒做做?”
“可不敢,”周池賠笑道,“我胸無大志,能結識史兄這樣的才俊,偶爾聽聽這朝堂上的熱鬧便已知足了。”
“行了,你回罷,”史聰鑽進馬車,又從窗子探出個頭來,“我回府換身衣裳便去了,周兄,改日賭坊見,我近來手氣不大好,還得請你兜底。”
周池笑臉相送:“自然,自然。”
馬車行出金元街,路過懷遠街東街時,史聰迷迷糊糊聽見外頭百姓吵嚷,言語中提到了他待會兒要去見的那位七殿下,便叫車夫将馬車趕近些。
這頭他剛掀開簾子,便見遠處跑來個眼熟的人,定睛一瞧,竟是他家的小厮。
那小厮于車前站定,氣喘籲籲地開口:“大人,高大人方才差人來府裡尋你,你不在,他叫小的傳話,說叫你即刻擱下手邊的事,去七殿下别院處候着他。”
小厮口中的高大人叫高益盛,現任戶部左曹侍郎,是他的頂頭上司,史聰一聽他的名字,酒醒了大半,忙問:“一件拖嫁女買賣的小事,怎麼就勞動他老人家了?”
那小厮先是一怔,複指了指左右,問:“大人沒聽百姓們議論嗎?大殿下着手下死士潛入别院欲行刺七殿下,卻誤殺了陛下賞給七殿下的一個姬妾,七殿下大怒,連夜審問,這才知曉,大殿下是為着陛下有意立七殿下為儲君一事……”
“等會兒!”史聰正扶着車門往出鑽,聞言險些從馬車上栽下去:“立誰為儲君?”
那小厮以為他家大人醉酒耳背,故大聲重複道:“立七殿下為儲君!”
這句倒是聲音洪亮,字正腔圓,引得周圍百姓紛紛側目,史聰隻顧着伸手去捂小厮的嘴,腳下踩空,摔了個倒栽蔥,酒徹底醒了。
也來不及回去換衣裳,史聰叫車夫卸了車騎上馬便往清河街趕,一頭摸着額角的磕出的烏青一頭在心裡大罵周池,這厮賭桌上手氣差得哭爹喊娘,嘴倒是開了光一般。
趕到别院時,史聰遠遠便見高益盛在門口的石獅子前踱步,忙連滾帶爬地下了馬,三步并兩步跑過去:“如此小事,怎麼就勞動高老,下官……”
‘啪’的一耳光抽斷了他沒說完的話,高益盛罵道:“瞎驢!七殿下昨日叫你什麼時候到?”
“午膳後……”史聰左半邊臉火辣辣的,也不敢捂,隻答,“實在是街上刁民聚集,擋了路……”
高益盛沒耐心聽這個,朝他伸手:“賬冊拿來。”
史聰答應着轉身:“賬冊就擱在馬……”
車呢?
史聰跟身後正吐白氣的馬面面相觑,方想起适才情急,隻顧着叫車夫快點将馬卸出來給他,卻不記得原本要帶來記賬的賬冊還在車内。
“賬冊……”史聰不敢說自己辦差前還去與個白丁賭錢吃酒,哆哆嗦嗦地開口,“落在家中了。”
‘啪’,右臉又挨了一耳光。
高益盛正欲開口罵他,别院的門便開了。
二人齊齊回身,隻見一人身着雅青織金的錦袍,發間束着個玉葉金蟬的發冠,腰間玉帶上挂着個墨魚嵌珠的龍紋佩,打着哈欠跨過門檻,正是‘要被立為儲君’的七殿下元珵。
高益盛顧不得史聰如何了,先往下一跪:“拜見七殿下。”
“我依稀記着午膳後要見什麼人,等得久了,一時想不起來,便自個兒來門口迎迎,”元珵略彎下腰,湊到高益盛跟前,問,“您老是?”
“下官高益盛,現任戶部左曹侍郎,”元珵沒叫起身,高益盛便隻能跪着回話,“殿下收那拖嫁女一事,正由下官分管。”
“高侍郎,快快請起,”元珵立刻伸手攙起他,“是我眼拙了。”
高益盛才站起身,元珵便又問:“那這位?”
“下官史聰,”史聰伏在地上不敢擡頭,“戶部左曹郎中。”
元珵點頭,而後很是真摯地開口問:“此事您二位誰說了算?”
史聰忙答:“下官隻是個聽命辦差的,自然是高大人說了算。”
話音落,史聰方覺出不對,這不是把他的頂頭上司推出去給他頂沒帶賬冊的缸了嗎?
可還沒等他找補,元珵已攙着高益盛往院子裡走,隻給他扔下一句:“進來回話。”
元珵身高腿長,走起路來大步流星,高益盛前兒才過了六十壽辰,看上去是這七殿下曉得敬重年歲大的親自攙扶,實際高益盛卻覺得自己是被一路拖進院子裡的,他一路小跑着堪堪跟上元珵,氣喘籲籲地開口:“下官倒是頭一回來殿下這兒,從前竟不知這别院比宮裡還氣派。”
“您謬贊了,”元珵笑道,“改日我入宮去将父皇輿聖殿門口那兩尊比人高的金麒麟讨來擺着,那才叫氣派呢。”
輿聖殿門口。
那兩尊比人高的金麒麟中間這會兒正跪着個身着紫色寬袖衫袍的人。
正是‘意欲刺殺親弟’的洪遼大殿下元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