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盤上僅餘黑子,但仍能瞧得出原先是個怎樣的局,元珵因而指着棋盤笑道:“‘聲東擊西’、‘圍魏救趙’,娘子自己與自己對弈都如此不留情面,想做什麼,自有娘子的道理。”
“柳姨送來的墨都揉過金,好看是好看,燭火下盯久了眼花,便寫了幾樣尋常的勞周安去采買,月娘今兒旬休歸家與她順路,便一起走了,”元珵神色并無異樣,孟冬辭瞧不出他的心思,便将黑子也收回棋奁,轉而說道,“說起圍魏救趙,你父皇欲立你為儲的謠言傳出去到今日便是第八日了,拒客歸拒客,現下咱們行事順遂太過,這不是好事,你父皇那兒,還是得去一趟。”
元珵長歎一聲:“就不能拖到過年嗎?請安連着請罪一塊兒,既順路,又免得我與他見了面彼此都不自在。”
“你大哥還在自己殿内關着禁足,要你入宮不是與你父皇如何,而是要做給外人看的,”元珵孩子似的一臉不情願,孟冬辭因而笑道,“咱們借陸茹之死的東風把鄭惠送回去,是要她在鄭弘緻面前給你說好話的,可若你自己沒有作為,鄭弘緻憑什麼選你?”
元珵隻是點頭,不知在想什麼。
“如今洪遼左相之位空懸,由右相統領六部,但他是你四哥的老師,定然不會選擇你,前工部尚書緻仕後,鄭弘緻暫代尚書之職,你父皇将鄭惠當作姬妾賞人,他是忠臣也好直臣也罷,但終究不是聖人,心中不會毫無怨尤,若他站在你這邊,那六部之中,工部便可頭一個握在你手裡。”
話音落畢,元珵卻仍沒回神,孟冬辭曲起指節輕叩棋盤,元珵方擡眼,問:“還有呢?”
孟冬辭答:“我在大煜聽過些傳聞,你父皇乾綱獨斷,以至禦史台早已形同虛設,他雖明着不殺谏官,但禦史台‘病故’的人近些年越發多了,你想颠覆舊政,除六部外,禦史台也至關重要。”
“如你所說,右相瞿衆手握六部,又站在四哥那頭,他不會眼看着自己大權旁落毫無作為,”元珵道,“左相之位空懸多年,誰又能制衡他?”
“這一點連你都能想到,難道你父皇想不到嗎?”孟冬辭反問:“左右二相初設,本是六部之中各領三部,但你父皇如此多疑之人卻任由右相多年之中羽翼漸豐,你不覺得奇怪嗎?”
見元珵沉默,孟冬辭接道:“君權相權相互制衡,但你父皇卻任由右相掌權,還叫你四哥拜他為師,這是在喂他的野心,畢竟手握大權之人,常常會忽略盛極則衰的道理。”
“那你呢?你在大煜已是一人之下,可也适用這個道理?”元珵忽然問道:“你與女帝,也會相互制衡嗎?”
孟冬辭叫他問的一怔,忽地想起祖父臨終前與她說的一番話,一時沉默,須臾才答:“陛下待我,從來真心一片。”
見元珵笑而未語,孟冬辭不欲與他多言大煜之事,便問他:“右相瞿衆,可有未出嫁的女兒?”
“是了,”元珵垂眼思量片刻,倏地站起身,袍擺險些帶翻身側的小幾,他忙伸手扶住,道,“我四哥長我兩歲,卻至今未娶正妃,而瞿衆最小的女兒,去歲笄禮,便有四哥出席,當時帖子也曾遞來,但我懶得為此去跟父皇請旨出一趟别院,便回拒了。”
孟冬辭點頭:“再過四日便是交年節,你這别院冷清許久,也該熱鬧熱鬧了,如此,你先入宮請旨,說刺殺一事原是一場誤會,請你父皇解了你大哥的禁足,然後以給你大哥賠罪為名,在别院設宴,邀京中官員相陪,他們來不來都不要緊,隻要請帖發了便好。”
元珵搖頭:“父皇防着我與人結交防得緊,怎會準允我如此明目張膽的宴客,何況我大哥不會來的。”
“他會來,”孟冬辭定定地看向元珵,“即便他不想來,你父皇也會找個由頭要他來。”
元珵應了聲“好”,便立刻垂眼躲開了孟冬辭的注視。
待元珵掩門離開,孟冬辭方将目光落在适才遞給他的那盞茶上。
一口未動。
今日的元珵很不對勁,他是察覺到了什麼?
回到書案前,孟冬辭将方才收起的絹紋宣重新展開,這是周池送來的周安周平的畫像,那日她沒叫元珵展開,是因為周池掏出的時候她便看出,這紙分上下兩層。
将畫像帶回後,她用裁刀剝開了畫像的上下層,發現作畫之人筆觸極重,以至墨迹洇入了下層,但這畫像用的是熟宣,本不易滲墨,故此孟冬辭便猜到這畫像的玄機應在洇入下層的墨迹中。
可那墨迹既連不成字,也瞧不出什麼旁的規律,這幾日趁元珵忙着拒客,她在房中琢磨了許久,但始終未得其果。
直到昨夜掌燈時分,她覺得屋内燭火的起的煙有些嗆人,開窗透氣,不料一陣邪風将随手擱在小幾上的畫像卷起,她便順手從棋奁裡抓了把棋子去壓,這才發現其中玄機。
若将棋子逐個擺在那墨迹洇過的位置,再拿燭火自側面一照,棋子投出的陰影隐隐是個‘書’字。
兩張畫像,一字為‘書’,一字為‘局’。
周安,周平……
書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