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昨日孟冬辭受傷起熱,又趕上過年,柳荷覺得不大吉利,一早便與柳蓮一道,想去城外香火極旺的天成寺燒燒香,給她與元珵求個保他倆平安順遂的吉符,誰想才出了别院大門,便在院外轉角處見着個極為熟悉的身影,雖隻是一閃而過,但那影子與她六年前故去的兒子太像了。
當娘的不會錯認自己的孩子,她沒多想便一路追過去,但那人身形極快,眨眼間便擠進了街上的行人裡,她心裡一急,腳下沒當心,踩着地下結了冰的水坑,不當心跌了一跤,摔壞了腿,掌心也擦破點皮。
元珵趕到前院的時候,柳蓮已将柳荷送回了房間。
元珵一進屋,便見柳荷坐在榻邊,滿面都是淚痕,忙問:“怎麼好好的受了傷?”
“走路不當心,跌了一跤,”柳荷一見元珵,立時用衣袖去抹臉上的淚痕,“隻是擦破點皮,殿下回去守着皇子妃罷。”
元珵因當年的事自責多年,昨日孟冬辭才受了傷,柳荷不想以此事煩他,心想着搪塞過去便罷,不想元珵卻沒頭沒尾地問了她一句:“柳姨,若常易還在人世,今年也該二十二了,我從沒問過柳姨,當年我偷跑去大煜,給你與蓮姨的至親招來殺身之禍,你們怨不怨我?”
柳荷苦笑着搖頭:“殿下生性良善,自九歲起就長在我與阿蓮膝下,與陸羽一樣都是我的孩子,我怎會怨你?若說怨,也該怨那下令屠院的人才是。”
元珵捏緊腰間的荷包,玉琥的輪廓印在掌心,硌得皮肉發疼。
現下還不知陸羽身在何處,也不知他為何不願現身,他不能給柳荷留下空泛的惦念,否則便是讓她再曆一回喪子之痛。
“昨日替娘子看診的老郎中還留在别院,我方才已叫小厮去請,柳姨年紀大了,還是瞧一眼我才放心,”元珵生怕自己露了心事,不敢在此多留,“娘子方才正與我商議要事,我便先回去了。”
從柳荷處離開,元珵回了自己的院子,在冷風裡枯坐許久。
仔細想想,他活了二十幾年,總共就混賬過兩回。
頭一回他說要瞧瞧傳聞裡的清平盛世是什麼模樣的,自作聰明地跑去了大煜,結果搭上了整個别院的快三百條人命。
第二回,他聽聞平婁想對大煜動兵的消息,本是一片好心想報孟冬辭當年的救命之恩,可籌劃了許多日子,卻籌劃出了自己的私心,結果被他父皇利用,将孟冬辭困在了這虎狼成群的危險裡。
孟冬辭沒罵錯他,他就是怕了,他怕六年前的事重演,怕自己一個不當心,孟冬辭也變成因他而死的冤魂中的一個。
若說自大煜回來的這六年,他惦念的是孟冬辭救命之恩,喜歡的也是自己記憶裡那個清冷持重、聰慧果決、在朝堂上翻雲覆雨的大煜左相,那如今這些朝夕相見的時日,他已能看清自己的感情。
他鐘情于她的所有,從樣貌到性情,鐘情到願意用自己的命去換她無恙。
他想将孟冬辭送回大煜,可也清楚自己的斤兩,若孟冬辭真對他動了心,打定主意留在此處,自己無法左右她的決定。
雖說孟冬辭不許他私自去查刺客聽命于誰,但他心裡清楚,有人迫不及待想對她動手,無非是發現自從她來到他身邊後,這皇城的局勢變得太快了。
這背後的人,也許是他父皇,也許是他的兄長,也許是他們聯手。
所以,既然她要他掀了這棋盤,那就掀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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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裡稍微有點資曆的人都知道,無論除夕或是元日,到入宮給皇帝拜年問安的日子,七皇子元珵大多時候是要稱病的,元戎不高興見他,他也很識趣的不到他跟前去晃。
但今年的上元節,這位七殿下卻提前一日遞了折子,說上元節當日要進宮問安,還要在晚間的阖宮宴飲上露面。
除夕元日,那是家宴,席上都是妃嫔和皇子,這一晚的阖宮宴飲與除夕元日的不同,是一年一度天子與下同樂的日子,凡是能上朝的官員,都能在席間得個位置。
要知道,自打這位七殿下出生,皇帝從沒許他于這一日出現在這一席上。
可這折子早沒遞晚沒遞,竟是趕在上朝時,百官都在朝奉殿站班的時候遞進去的,偏生那日理折子的小内侍是個新進宮侍奉的,不曉得這其中彎彎繞繞的規矩,當堂将這折子念了出來。
“時逢新歲,上元佳日,兒遙望宮阙,孺慕彌深。伏惟父皇聖躬康泰,禦宇綏和,日理萬機而神采愈煥,此乃社稷之福。
兒久纏病榻,才疏學淺,有負聖望,自愧難當,久不敢照父皇金面。
然值此良辰,兒于别院見新歲瑞雪兆豐,街巷燈彩疊翠,此必父皇宵衣旰食,德化所緻,又感自身百無一用,心中悔愧難當,故恭請父皇準允兒于上元飲宴入宮請安,面祝父皇松柏之壽,日月之恒,保我洪遼四海清平,萬民鼓腹,再腆讨殘酒一盞,與兄長同承父皇恩澤,與衆臣共沐天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