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轲蓦地撂下臉:“你什麼意思?”
“無論謠言是不是我傳的,默許謠言的是父皇,罰大哥在輿聖殿外長跪的是父皇,要大哥屈尊來我别院吃賠罪宴的也是父皇,父皇如此,看似寵我,實則隻為借我打壓大哥,”元珵回身朝元轲勾唇一笑,問道,“若我當日沒有進宮求情,大哥覺得,父皇幾時會解你的禁足?”
“當年大哥成婚,是由父皇親自選了禦史中丞家的長女,早早定親成了婚,三哥久在南境,無心婚娶也就罷了,四哥與右相小女的婚事雖未挑明,其實也跟過了明路沒什麼分别。唯有我的婚事,父皇這些年從未提過,我說我要娶個大煜的商賈之女,他立即欣然答應,大哥如今還覺得,我是父皇屬意的儲君人選嗎?”
元珵見元轲神色緩和,又接道:“大哥聰慧,那儲君的謠言确是我着人傳的,可卻是因為那刺客招認是大哥要殺我,我少不經事一時慌了神,情急之下想要自保才犯了糊塗。”
元轲往元珵身側又近一步,似是想借燭火看清他的神色。
元珵直視元轲的眼睛,一派光風霁月似的:“父皇不處置那謠言,并非屬意我為皇儲,而是他心裡清楚,我絕無繼位可能,無論大哥信與不信,辦賠罪宴,我是真心想給大哥賠罪的,否則當日我完全可以利用毒酒一事再做文章,若我真如此做了,大哥猜一猜,父皇會如何做?”
元轲猶疑一瞬,再問:“就算你無意皇位,卻為何要與我說這些?”
元珵轉而反問:“正月初二,我妻帶侍女出門,路遇歹人截殺重傷,此事大哥知情嗎?”
元轲冷哼一聲:“我為何要大費周章的殺一個女人?”
“那便好,”元珵笑起來,又忽地朝元轲一揖,“大哥坦蕩,我便也與大哥交個底,我從來無意皇位,隻願與我妻長相厮守,大哥中宮嫡出貴不可言,日後,弟弟唯大哥馬首是瞻,隻求大哥日後登基,能予我夫婦二人一處容身之所。”
元轲負手而立,淡淡道:“七弟不必多禮,你我兄弟,本該和睦而處。”
元珵直起身子,又往元轲身側挪近一步:“至于四哥與右相之女的婚事,大哥也不必憂心,無論成與不成,于大哥而言,都不是壞事。”
元轲聞言側目:“怎麼說?”
元珵笑道:“聽聞大嫂喜歡侍弄花草,可大哥想必也不曾見過有什麼花,是常開不敗的罷。”
元轲睨了他一眼:“七弟去工部跟着姓鄭的老東西,還真是屈才了。”
元珵不語,隻是朝另一側讓開一條路,拱手道:“謝大哥陪我走這一段,夜路難行,大哥務必小心。”
元轲離開後,元珵屈指彈了吉祥缸内的水面一下,看着那月影散了又聚,自言自語:“娘子說得不錯,自視甚高卻不聰明的人,确實比我這種單純不聰明的更好拿捏。”
元珵轉身往宮門處走,并未看見宮道深處的另一口吉祥缸後,鑽出個白面無須、身形瘦小的内侍,往元珵相反的方向跑遠了。
正是那日在朝奉殿上念了元珵請安折子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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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院内,孟冬辭帶着林融霜與柳荷柳蓮一道在前院用了晚膳,可茶點用過兩輪,還不見元珵回來,柳蓮便略有些擔心:“按說宮宴早該結束了,殿下此去,不會遇着什麼事罷。”
孟冬辭往手中的酥酪裡加了一勺蜜糖遞給林融霜,笑道:“蓮姨寬心,隻要殿下一日想不起那冊子上的内容,他便能将這榮華富貴一直享下去。”
柳荷見狀,将手邊的一碟子蜜餞也挪到她二人手邊,問:“可皇子妃怎知,陛下一定看過殿下口中的冊子呢?”
“咱們這位殿下,大智慧不見得有,小聰明也耍不明白,他真當小時候煉金玩那回事沒人發現來着,”孟冬辭朝柳荷彎了彎眼睛,笑說,“元戎匆匆把他丢來别院,除去要得那冊子,恐也沒别的什麼因由了。”
眼看着快亥時末了元珵還未回來,孟冬辭曉得以他的性子若是成事必會第一時間來報喜,便起身告辭,預備回自己院子去等他。
進到院内,林融霜樂呵呵地去梅樹旁去挂她新得的兔子燈,再一轉身,一道黑影忽地從天而降,眨眼間便落在孟冬辭身旁。
頸側一涼,孟冬辭隻覺得有什麼尖細的東西抵在了她喉嚨旁,略有些耳熟的聲音,卻比上回相見更冷了許多:“你可知絹冊之事一旦大白于天下,元和安必死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