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布取下,蔚禾預料中的地下暗室并沒出現,眼前的一切明亮得有些不真實。
這是一處開闊的庭院。
蔚禾站在庭中向上望,頭上半邊天瓦藍如洗,清涼靜谧,另外半邊卻金紫交錯,烈火燎原,大片火燒雲枕戈待旦般向外蔓延,整片天空豔麗又割裂,像是一把天火正在迎風灼燒,要将整片天燒破成一道無法彌補的天裂。
蔚禾看了一眼,就覺得觸目驚心,低下頭不敢再看。
與頭頂天空不同,院中卻是一派甯靜,流水潺潺,水邊灌木叢生,竹林随風微微翻浪。
蔚禾心裡不安,她分明感覺到是向下走,卻能擡頭見天,她扯了一下明十七的衣袖,悄聲問他:“覺剛剛我們是不是在往地下走?”
還是說,那隻是她被蒙眼後産生的錯覺?
明十七剛要說話,前面的持盈突然轉頭:“跟我來。”
兩人不好再多說什麼,明十七趁持盈轉身的空,沖她用力一點頭。
并不是錯覺。
持盈引着他們往竹林深處的一處小築走去。
蔚禾直覺那間竹林小築裡一定有人,然而室内卻不見隻影,屋内竹桌上供奉着時令鮮果,還有一隻銅制香爐。
爐煙細細,熏染着牆上供奉着的人像,畫中人的面目像被罩在梅雨裡,越是想要看清,越是如在霧中。
隻大概看得出是女子的身形,手持一柄斷劍。
持盈拈香而拜,面容肅穆,能被她如此對待,蔚禾猜測,那畫中女子的身份,多半是持盈的師父,那位傳說中的玉華大天師。
無尤、玉華、淨元三人雖同列大天師之位,但相較于無尤和淨元轟轟烈烈的結合與決裂,這位二師姐在傳說中要低調許多。
蔚禾依稀隻記得若水提過,她創立了藥谷,精通醫藥與傀儡機關,三大道門的傀儡術流傳至今,雖各有變化,源頭卻都來自于這位玉華大天師。
蔚禾看持盈的行為舉止,突然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她的神情舉止,幾近于祭奠先人了。
可蔚禾到這裡的時間也不短了,傳聞中這三位大天師都還健在,隻是常年閉關清修,門中事務多半交給徒弟打理,聽過他們名号的人多,真見過的人卻沒幾個。
三大道門屹立于食物鍊的頂端,和這三個大天師密不可分,然而三大道門之下,虎視眈眈者多的是,假如玉華離世,這樣的大消息,不可能瞞得住,持盈也沒道理這樣直白地展現給他們兩個外人看。
可畫中人若不是玉華,又會是誰?
蔚禾正百思不得其解時,持盈起身,毫無征兆地從袖中摸出兩樣東西,一左一右,扔給了蔚禾和明十七。
“想活命,就把這上面的東西全都記下來。”她說。
蔚禾手中的是一枚玉簡,展開之後,“羅刹鬼市”四個大字赫然出現在她眼前。
明十七手中的則是一卷羊皮,封皮上落款是“洛水秘境”。
兩人同時接過,同時低頭看,又同時擡頭,茫然對視,面面相觑,最後兩雙眼同時看向持盈。
持盈說:“這就是你們兩個接下來要去的地方。”
蔚禾:“為什麼要活命就要去這裡?”
明十七:“我們為什麼要分開?”
持盈揉了揉腦袋。
“第一,沒人要分開你們。羅刹鬼市和洛水秘境雖然原本是兩個地方,但現在已經融合了——就跟你們在蘭若寺遇到的情況一樣,你們實際上要去的是同一個地方。”
“第二,為什麼要活命就要去這裡,這也是我費這麼大勁救你們出來,又帶你們來這裡的原因。”
持盈走到蔚禾面前,蔚禾感到她在用一種奇異的眼光端詳自己。
“你應該也有感覺,你的魂魄,和這具身體越來越不合适了。”
蔚禾猛地擡頭。
持盈說的是“這具身體”,不是“你的身體”。
她知道什麼?知道多少?
“我知道上清宮發生了什麼。”持盈心平氣和地說,對無尤這位道門第一人受傷這種奇恥大辱,她看上去毫不在意。
“你是不是以為,你現在魂魄的異常,隻是因為在無尤那裡受了傷?”持盈看蔚禾睜大了眼睛,以為她在為自己知道的一切驚訝。
蔚禾卻在想,持盈竟然直呼無尤的道号,一般道門弟子提起無尤,至少要在道号後加一個“大天師”以示尊敬,這一點并不局限于上清宮的弟子,起碼蔚禾這一路見過的許多其他門派弟子都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