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你都有機會跟别人擦身而過。”
“你也許對他一無所知。”
“不過也許有一天他會變成一個朋友或者是知己——”
你擱下手中的湯匙擡頭看向電視,男孩正蹲在DVD機前調節着音量大小。
你将目光從屏幕轉到他頭上。日光透過棉簾,明晃晃地在他黑發上打轉。此時找不着金鍊花掠影而過的迹象,隻有似筆硯淺淌下一團墨色。
你不是色盲,卻現在才清楚地認識到他那頭發的水墨色。可能是,那天下午,浸潤着淋漓的光點,被附着上阿爾瑪菲檸檬的清香,引誘了金鍊花的滋生。昨日雨夜,鑲嵌着路燈鏽點的雨珠,又滴滴黏附在金鍊花瓣,映出溝壑的沉沉。
想到這裡,腹部有了應激創傷般的反應,上半身,似有種不得不承受橙紅色雲霧聚攏後,沸騰高溫的熱氣般。你隻好将注意力重新轉回電視上,想借虛實間的晃動短暫麻痹那陣痛。
重慶森林,王家衛的電影。也正是因為他的電影,導緻幾年後的今天你不太能想起劇情了。印象裡隻有那,帶着潮氣霓虹燈光跳躍在罐頭的水珠裡,揚起細碎的衣擺在墜落中旋轉到炸魚薯條,垂到金魚的肚臍,濺起一陣尾聲消散在加利福尼亞州。
電視屏幕在噪點型雪花與光怪陸離之間轉換,如果說王家衛電影裡是抽幀表現,那現在電視就是在空白跳切。
“Stopped——in to a church ”
走進一座教堂
“I passed along——the way ”
行至半路
“Well I got down on my knees——滋——滋 ”
我雙膝跪地
屏幕中片段來回跨越,然後卡頓在在阿菲和何志武被播放着巨大音量的《California Dreaming》音響包裹住,扯着嗓子對話的場面。最後,便是滿屏噪點雪花和滋啦滋啦的響,除此之外,廚房裡水壺聲也清晰了。
男孩有些無可奈何了,他轉頭看着你,終于露出一個摻雜孩子氣尴尬的笑。
“……其實你不用專門找影片來招待的,看一些意大利老電影也很不錯,說不準就因為水土不服搞得電視鬧肚子。”
“這電影是同學借我的影碟中不小心摻進來的,他是昆汀迷,昆汀好像推薦過這片子……我不太清楚,他是這麼說的。其實我早該還他影碟了,不過那天下午遇見你之後,我有點想看看這電影,剛好是你國家的。但因最近考試耽誤……”
你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幾張碟片疊放在已有耄耋之年的軟沙發上,旁邊蜷着一坨曝光後的地中海風棉蓋布,它們圍在一起像癱在翠芽上的泡桐木。整個房子,都是如此。
你從碟片名一一向下看去。
“教父,美國往事,龍頭之死……這種黑色暴力混着美學刻畫,确實夠讓人上瘾。說來,意大利也有世界上最出名的黑邦文化,多集中在南部,曆史遺留問題,應該說,不少這些維持腎上腺素拔高的文化,都頗有颠簸的曆史背景。”
“沒想到小姐你也看過這些電影啊,哦,不是刻闆印象冒犯,因為龍頭之死相比前兩者流傳太不廣泛。”
“隻是之前有個朋友寫信提到過這部電影,就去看了幾眼。但因前面翻譯有問題,就沒看完。反正大概意義上就是黑邦,在政治鬥争時期的一些故事吧。”
男孩繞過桌子,将碟片都移到開,他坐在軟沙發上,身子前傾,用手托下巴,目光定定看着你。漂浮的陽光紮透棉孔,一針針将他縫在日影中穿起輪廓來,産生了某種次元割裂的波動。
“該影片背景是西西裡獨立運動。政府把人民的生活搞得混沌不安,當然普通人生活被迫一直存在這種不确定。那不勒斯似乎沒有改變過……真的就像教父裡維托柯裡昂早年般,黑邦和政府真的有區别嗎?”
“其實沒什麼區别,說到底無非是立場和角度問題,如果站在廣泛立場去思考,那容易因個人主義掀桌子……那不勒斯目前的模樣,有些冒犯的說,就像生物鍊的調節功能,雖然沒辦法說理所應當,但很順其自然。”
“……我生活在那不勒斯,我對這片土地寄予希望,因它給我帶來,人生中曙光的指引。它存在的問題與每個人息息相關,正因如此,就應該将,殘存着這片土地的精神放大,而那些障礙和扭曲,我想要改變它們。”
男孩語句,愈到末尾,你愈能清晰地感受到,喉結伸延到胸腔,緊緊捆綁,壓着氣音都緩慢下來,變成似蝴蝶振翅後一股微弱的氣流。
蝴蝶效應,巴西叢林的蝴蝶煽動一下翅膀,就可以引起美國德克薩斯州的飓風。
你沉默片刻,遲緩地站起身,慢慢走到陽台的位置,半側着臉在棉簾陰影中往下看去。
“……你有遠超于所謂你社會身份的智慧和精神,你的想法,站在目前這個社會的現狀,是最優解。但是,“改變”這個詞,你想好該怎麼做了嗎?”
男孩也起身走到窗戶正對的方向,他定定透過窗戶不知在看對面那蔟蔟瑪格麗特花,還是斑駁的彩繪牆。
“小姐,我知道跟你談這些,會比較突然。但是……我打算畢業後就加入黑邦,建立自己的人脈慢慢往上爬,然後坐到最高的位置,來改變那不勒斯。”
你目光追随着街道上來來回回的人群,有肆意奔跑玩鬧的孩童,有談天說地聚集的人群,還有,兩個悠哉悠哉走來的,軟氈帽客。
“加入黑邦?那不勒斯目前的黑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