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拗不過科琳,最終和她同撐一件西裝。
地鐵站遙遙在望,而雨随着他們行進的每一步而變得兇猛異常。
他們不得不在一家憑空出現的酒店門前停下。
“一間雙床房。”約翰對前台說。
“隻有大床房了。”
約翰更窘了。他不明白自己在羞窘什麼。不是他非要在酒店避雨的,不是他串通前台做此說辭的。這也不是他第一次來酒店。
因為他身邊的人是科琳。熱滾滾的火沿着他的脊柱燒上來,熏紅他的額頭後再酥麻麻的滾下去。
“一間大床房。”科琳坦然的接過鑰匙,“謝謝。”
“雨應該不會停了。”約翰說。
“至少我們有個地方洗澡。”科琳說,“我不想感冒。”
“女士優先。”
約翰聽着淅淅瀝瀝的水聲,漸漸地他分不清它們來自窗外還是浴室。他盡可能的将眼睛和耳朵貼近窗戶,但他的神經,還有他的意識,跑到浴室門口,站在門把手上。
她把頭發散開。噴頭的水打在她鎖骨,然後順着某條筆直的痕迹流下去,流進一個小圓凹。水霧将她嘴唇上的每一絲褶皺都浸開了,連同那些幽密之處高深莫測的、精美絕倫的褶皺。約翰盯着玻璃,一面是他呼出的氣體,一面是流動的雨。
“約翰!”科琳驚叫。
“怎麼了?”約翰被口水嗆到,重重咳嗽幾下。
回應他的是浴室裡摔倒在地的聲音。
“天呐,科琳!”從窗邊沖到科琳面前隻用了約翰一秒鐘。
打開浴室門用了兩秒。
“你還好嗎?”約翰拿來挂在架子上的毛巾。
“約翰!”科琳擋住約翰為她裹毛巾的動作,“你看!”
怕他不明白自己的意思,科琳笨拙的爬起身,“我的肚子,你看!”
科琳的肚子平坦下去了。約翰一看便知,可他的眼睛無法移開。或者是,他的眼睛在掙紮着閉緊的過程中慢慢下移。
“我認為我好了。”科琳開心的說。
“是。”約翰從喉嚨發出一個音節。
“我有點太激動了。”科琳不好意思地說,“我洗好了,直接把毛巾給我吧。”
毛巾從約翰手中脫落;落在地上,沒落在科琳手裡。
但他的吻落在科琳的雙唇上。
“原諒我沒征求你的同意。”約翰依依不舍地撤開。
“我讨厭你嘴裡香煙的味道。”科琳仰頭吻了約翰,“但我喜歡你。”
“讓我先關了噴頭。”約翰抱起科琳,“然後你想在哪裡?這裡還是床上?”
窗外的雷聲更響了,響過老舊床闆的吱呀聲。
約翰覺得科琳在他身上跳舞,上提、外推、下落,左邊與右邊。科琳與約翰十指緊扣,她穿着水珠和汗珠。
不知名的沖動驅使約翰在臨界點轉變攻守姿勢。科琳的後背暴露無遺,腰也塌低下去——他處于上位。
“既然你已經融入我。”科琳說,“讓我看着你。”
他們這才擁緊彼此,他們這才感受到對方——仿佛之前的一切全不是出自他們的本意。
“我愛你,科琳。”約翰的福音尋找着她脖子上最濃厚的血管,“我愛你。”
“仍有誰比你英俊嗎?”科琳卻喊他的名字,“約翰·康斯坦丁。”
再添加些吻,作為生命構圖濃墨重彩的一筆。他們沒有權利布置畫布,更沒可能選擇顔料,他們的鬥争隻存留進視域外的感情。
天放晴後他們從混沌的意識和疲累的身軀中解脫。
“我們不見面了吧。”科琳說,“我們也忘了昨夜。”
03.
他們的孩子剛出生便夭折了,于是他們收養了同天出生的另一個孩子。
一個剛成年不久的女孩未婚先孕的孩子。
“他是早産兒。”參議員夫人回憶起那個女孩曾反複叮囑他們,“她要我們小心地保護他。”
“沒有别的信息了嗎?”約翰問,“關于孩子的母親。”
“她會趕過來的。”參議員夫人表現得很不滿,“她總在孩子生日的時候寄明信片。”
“我能看看嗎?那些明信片?”
“你可以把它們都拿走。”參議員夫人說,“假如我能找得到的話。”
“拜托你找一找。”
參議員夫人皺着眉離開了。約翰看向兒童床上好不容易安睡的男孩,忍不住用手指點點他的臉頰。
“你好呀,”約翰說,“小約翰。”
約翰處理過不少惡魔附身的案件,但是小約翰的情況出奇複雜——他判定不了男孩身上的是什麼惡魔,更無從得知惡魔是出于什麼目的找上他。
“你在受苦,不是嗎?”約翰俯下身,眼神在從男孩柔軟黑發轉移到他被束縛的小手小腳時變得憐愛,“我會幫助你。”
樓下傳來一陣喧嘩,應該是小約翰的生母到了。約翰輕輕關上屋門,朝樓下走去。
她從他的記憶中風塵仆仆地趕來了,帶着未完成的愛,以及新的遺憾。
他才發現她美得像一幅中世紀的油畫。
約翰的第一句話是:“你一點也沒變,科琳。”
約翰的第二句話是:“他是我的兒子,科琳。”
對于這兩句話,科琳都沒辦法回應他。
科琳彎起手指,用指節抵在嘴唇上,如此她可以無聲的哭了。
如此約翰有理由抱住她了。
于咖啡館落座之前,他的手沒松開她的手。
“……一開始他不肯吃飯,亂扔亂砸東西,伴随着幻覺……他形容哪些幻覺為:精神的小蟲飛來飛去,在我腦内的夏天。”約翰思考措辭,“他現在的父母帶他去看了心理醫生。”
“然後呢?”科琳問,“他們怎麼找上你?”
“他們找到教會,在他高燒不退、手心出現聖痕之後。”
“他是我的摯愛。”科琳往咖啡杯裡投方糖,“第一個總是最好的那一個。”
“為什麼要把他送走?”約翰不解地問,“為什麼不告訴我?”
“他會非常成功,約翰。”科琳說,“而我們無法為他提供成功所必須的物質基礎。”
“我很愛他。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有種感覺。”
“他的養父母也很愛他,并且他們能給他無微不至的照顧。”
“是我的錯。”約翰捂住臉。假如有眼淚,眼淚将從他的指縫滑落。
“有些事我們無能為力。”科琳把自己的咖啡推給約翰,“我很開心能再見到你。”
“我會幫助他。”約翰保證,“哪怕是用我的生命。”
“你看起來累極了,你有多久沒休息?”科琳說,“喝點咖啡吧。”
約翰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又放下。
“有時我會想起你。”
“我也是。”
“你的樣子和我記憶中的沒有絲毫差别。”約翰的目光走過科琳的五官,“我疑心這是另一場夢。”
“我們可以回去,回到洛杉矶。”
“我們現在是在哪裡?”約翰恍惚,嘗試觀察身處的環境卻動彈不得。
“不重要了,約翰。”科琳的聲音迷低,環繞包圍約翰,“重要的是我和你在一起。”
電話鈴聲切斷兩人的脈脈溫情。
電話那邊的參議員夫人不停求救,話語因恐慌驚駭而殘碎:“……他漂浮在半空,站立的姿勢……他手心的傷口開始流血……”
“我們馬上到。”
約翰拉着科琳沖出咖啡館。
他發動汽車,路上怪事頻發。黃色的風沙席卷,道路兩側破敗蕭條。狂煙籠罩,處處有悲鳴。
“搞什麼鬼?”約翰猛踩油門。
“你選了一條錯誤的路。”科琳勸告約翰,“這不是通向天堂的路。”
“我注定要下地獄。”
“你已經獻身了,約翰。”科琳說,“你隻需要相信我。”
“等我救回他。”約翰将車停在參議員别墅的門口。
幾人手忙腳亂地把小約翰綁在床上。但他又升起來了,豎立的,連帶着床。
約翰潑灑聖水也無果。
“這裡沒有惡魔的氣息,這裡是絕無僅有的純淨。”約翰倒退兩步,掏出驅魔硬币,“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約翰。”科琳喊他的名字。
“出去。”約翰一手拽住床腿,一手将惡魔硬币按在男孩的額頭,“不要進來,無論發生什麼。”
參議員夫婦和傭人都逃下樓了。隻有科琳還在原地。
“下樓去,科琳。”約翰逐一試着硬币,“你在這裡不安全。”
“不會起作用的,約翰。”科琳走上前,“你嘗試的一切。”
約翰無視她的話,低聲念着禱文。
“他身上沒有惡魔。他身上什麼都沒有。”科琳說,“因為他是他本身。”
“什麼?”
“他是他本身。”
“告訴我事實,科琳!”約翰吼道,“難道你想看着他死去!”
“他是神的孩子。”科琳終于說出來,隻有女性知道的秘密,“他和我一樣,他是神的孩子。”
“約翰,讓事情進行下去吧。”科琳阻攔約翰的動作,“有些人死亡後方能複生。”
End.
“你清楚反抗沒有意義。”科琳坐在旅館的雙人床上,“不是你也會是别人。”
約翰走到科琳面前。
“那時候有偉人在地上,後來神的兒子們和人的女子們交融生子,那就是上古英武有名的人。”科琳解開約翰的領帶,“創世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