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貝加爾湖的初夏（2）

被關着大約過了半個晚上，神田終于決定不去抱怨自己該死的運氣了。倉庫門外一直有人守着，不過此時夜深人靜，那些人早就一片呼噜了。如果這時候找機會溜出去，應該還是可行的。

但無論是他還是加奈，都沒有急着行動——眼下他們能夠掌握的情報，着實有些雜亂，得好好理一理才行。

“娜塔莉亞雖然有些神志不清，但她的行為還是能看出些什麼的。她似乎把我們當成她的孩子了。”

“嘁……”照舊冷哼，神田好歹注意到必須壓低聲音，“那又怎麼樣？她現在這個樣子完全不認人，不然怎麼可能連自己的孩子都認錯——那些村民說她們是被詛咒的母子，現在她是被關在這兒，那她的孩子呢？”

加奈移開視線，歎了口氣。

“鎮上的人說，半個月以前，娜塔莉亞生下了一個孩子。由于難産，她幾乎死掉了。雖然最後她沒事，但她的孩子還是沒能活下來。這樣的事情，換成誰都會無法接受吧。”

“哼。”神田對這些話不置可否，他太習慣用冷冰冰的目光看待一切事物了，“因為這個就變成瘋瘋癫癫的樣子，真是太脆弱了。”

這個回答卻讓加奈向他投來了詫異的目光。

“神田……好吧。”她的表情不自覺變得嚴肅了起來，“如果娜塔莉亞真的真的很期待這個孩子的誕生，那麼這個結局這對她來說就是非常巨大的打擊了——真奇怪，一個母親失去了自己懷胎十月孕育的親生骨肉，你連這份悲傷都理解不了嗎？”

面對加奈不解的質問，神田默不作聲。好一會兒，他才慢慢回答了加奈的問題。

“理解了又怎樣，又不能讓死去的人活過來。”

并不大的舊倉庫裡，一時間寂靜無聲。

直到加奈帶着勉強笑意的話音響起，這份寂靜才被悄悄打破。

“你這樣不近人情，以後會被讨厭的。”

“用不着你管。”

“别逞強哦，說不定你在悲傷的時候會更脆弱。”原以為加奈又會被自己冷漠的話弄到和他開吵，結果她意外地很平靜，“如果以後你遇到非常悲傷、非常想哭的事，我倒是不介意在旁邊陪你哭。”

“哼，誰會哭了。”

他怎麼可能不知道悲傷和脆弱是什麼滋味？

隻不過他早就決定抛棄這兩種無聊的感情罷了。

因此，神田決定結束這個讓他有些煩悶的插曲，回到任務的正題：“就算她失去了孩子發了瘋，那些人也沒必要說她和孩子被詛咒，更沒必要把她關起來。”

“這個我也打聽過——因為，娜塔莉亞的孩子很奇怪。”

“哪裡奇怪了？”

“這個孩子生下來就沒有心跳，所有人都認為是死胎，但奇怪的是，那個孩子沒有臉，隻在臉的部位鑲嵌着一個奇怪的晶體。不止如此，沒人可以長時間觸碰這個孩子，一旦靠近太久，就會莫名其妙地頭暈。塞倫堡教會的神父知道後，立刻對鎮上宣布了‘娜塔莉亞是有罪之人’的消息，并且還宣稱她和這個孩子會為塞倫堡帶來可怕的災難，必須和‘背負薔薇十字架之人’一起獻祭給貝加爾湖的湖神。娜塔莉亞的家人在神父和村民們的慫恿下，肢解了那個孩子的遺體，投進了貝加爾湖。原本就失去了孩子的娜塔莉亞已經有些神志不正常了，又看着孩子這樣……最後她就完全瘋了。”

拉了拉蓋在娜塔莉亞身上的舊毛毯，加奈繼續說道：“來塞倫堡之前，我在周邊的幾個村子裡打聽過關于貝加爾湖水怪的傳說，出現‘水怪’的時候是在半個月前，他們告訴我，是因為娜塔莉亞受到了詛咒，才導緻塞倫堡附近出現了很多怪物。神父還對他們說，隻要獻祭娜塔莉亞母子，怪物就會消失。”

“怪物？”對身為驅魔師的他們來說，能稱得上怪物的東西隻有一個，“該不會就是AKUAM吧。”

“是啊，你猜對了。”加奈聳了聳肩，“我隻不過是向他們證明了那些所謂的怪物就是AKUMA ,神父就讓他們把我抓了，和娜塔莉亞一起關在了這裡。這些事情聯系起來不是很奇怪嗎？所以我沒反抗，或許再等一等，還能發現更多有用的情報。”

神田注意到了她話中提到的時間點：“半個月，她的孩子出生又死去的時候，AKUAM就出現了？”

“是的。”加奈思索着什麼，“所以我在想——娜塔莉亞那個沒能活下來的孩子，會不會就是Innocence？”

神田愣是半晌沒回過神來，等他終于消化了加奈的話，思緒已經開始飛速運作：那個孩子的臉上有個奇怪的結晶，而且這孩子出世的那天，AKUMA就緊跟着出現了。這樣看來，加奈的這個猜想确實很有可能。

“能确定嗎？”

“我還有别的證據。”

她低下頭，輕輕理了理熟睡中娜塔莉亞的頭發。

“娜塔莉亞見到我的第一眼開始，就毫不猶豫地把我當成她的孩子。還有，剛才她靠近你的時候，對你說的也是‘我的孩子’。我們身上都有innocence。也許是她的本能察覺到我們身上的氣息和她那個已經死去的孩子很像，才會下意識地把我們看作她的孩子。”

就算這個假說成立，神田還是對整件事保持懷疑的态度。娜塔莉亞生下這樣的孩子肯定是個意外，那整件事的始末，尤其是那個神父呢？

他指揮的每一件事都很古怪。

神父說的“背負薔薇十字架之人”肯定就是指驅魔師，這樣看來，神父應該知道教團的存在，也就應該知道驅魔師和AKUAM之間的戰鬥。

撇開那個什麼獻祭不說，既然要“怪物”消失，那麼直接讓他們去消滅AKUAM才更合理。神父就不應該指揮村民們把加奈和自己關起來，為什麼他要這麼做？

這件事的背後一定有陰謀，神田決定查清楚。他看了一眼倉庫的門，正要拔刀卻想起自己的六幻被拿走了。因此，他也不得不低一次頭：“喂，你有辦法弄開倉庫的門嗎？”

“你要做什麼？”

“調查那個古怪的神父，然後去貝加爾湖回收innocence。”神田起身理了理皺巴巴的衣擺，看了一眼加奈，“既然手上的情報已經整理出了前因後果，那就趕快行動。”

加奈卻沒有回答他。

神田發現她根本沒有看自己這邊，而是注視着沉睡的娜塔莉亞。

“别告訴我你還打算繼續給她當孩子——她想要的是她真正的孩子，而不是一個隻有Innocence氣息的替代品。”

毫不客氣地戳穿了加奈此時的想法，神田發現她的心思其實也不難猜——不合時宜的感情用事罷了。

性格單純的人總會有這樣的毛病。

神田還想說些什麼，加奈忽然擡頭看向了他。

“我覺得現在還是靜觀其變比較好。”

“為什麼？”神田皺起了眉。

“那個神父是有問題，但我們如果輕舉妄動，可能就沒法抓到他的要害了。不如等一等，看看他會耍什麼花樣。”加奈看了一眼倉庫的小窗，外面的天色似乎沒那麼黑了，“說不定他們很快就會有行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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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加奈猜的一樣，沒過多久——天都還沒亮，倉庫的外面就騷動了起來。

娜塔莉亞被驚醒了，她手忙腳亂地爬起來，顧不得自己現在狼狽不堪的模樣，用最快的速度拉起加奈和神田躲到倉庫的角落，同時用手臂将他們緊緊摟在懷裡。

“莉莉安，莉莉安你别怕，有媽媽在，他們不會把你怎麼樣的。媽媽會保護你們，他們誰都不能傷害你……”

神經質的話語絮絮叨叨，她的胳膊勒得神田有些透不過氣來。但他隻能用眼神向加奈發出無聲的抗議——他剛才是想要掙脫的，結果加奈用力掐了一把他的胳膊，用威脅的眼神警告他不準亂動。

“碰”的一聲，倉庫的門被打開，昏暗的空間裡瞬間明亮了起來，似乎有一大群人擁在外面，卻沒有一個人說話，他們忽然整齊地讓出一條通道，似乎是安靜地在等着誰的到來。

很快，一個身穿黑色長袍、挂着一個銀質十字架的人出現了。

是那個神父。

前一天看見他的時候，神田正因為這次莫名其妙的綁票而窩火，所以并沒有細想其中的詭異之處。而在他聽加奈說了關于“獻祭”和“詛咒”的說法後，神父的那種怪異的不正常感更加明顯了。他遠遠地看向神父，卻發現神父的眼中有着異樣的神采，仿佛一個秘密終于要達成了一樣，狡黠而貪婪。

而且，神田終于看到了他最在乎的六幻——神父身後那群随行的神職人員，其中一人正捧着那把有着黑色刀鞘的長刀。

如果不是六幻被拿走，現在的他怎麼樣也不會落到這種境地。

就在他準備動手搶回六幻的時候，外面的人已經拿了繩子進來，七手八腳地準備将他們三人分别綁起來。神田準備反抗，卻在加奈略顯緊張的眼神提示中，暫時忍耐了下來。

娜塔莉亞開始瘋狂尖叫，拼命揮動着手臂企圖阻止那些圍上來綁住她的人。但是她口中喊着的卻并不是那些莫名其妙的話語，而是隻有一句話：“不要搶走我的孩子！”

如果神田隻是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旁觀者，他或許也會認為娜塔莉亞絕對是在發瘋，但是現在的他可不這麼想。

他試圖想象一個母親想要保護自己親生骨肉的那一份執着和堅定，但是無論怎麼努力去體會，他依舊是找不到那種據說是很溫暖的感覺。

娜塔莉亞依舊在尖聲大叫，三四個大漢都幾乎按不住她，倉庫裡頓時亂作一團，他們全部都注意着不要讓發了狂的娜塔莉亞傷到人。趁着倉庫中間一團亂的空檔，加奈忽然大喊了一聲神田的名字。

眼神交彙的刹那，就像是事先排演了無數遍一樣，兩人同時掙開了還未來得及綁緊的繩索。

緊接着，加奈一下子跳了起來，直接飛起一腳，狠狠踹在一旁試圖抓住她的那個神職人員的肚子上。這一腳着實有些狠，一個結實的成年人竟然直接從倉庫的門邊摔了出去。外面圍着的人和其他的教會成員根本沒想到一個小女孩竟然會來這一手，全都被摔出去的那個人撞得東倒西歪，一時間，滿地都是人在嗷嗷直叫。

拿着六幻的那個人，理所當然也被撞倒了。眼看着六幻被那人失手甩向了半空，神田更不含糊。他懶得去理會摔得到處都是的人，直接一腳一個踩着他們的肩膀和腦袋躍出了倉庫。但那些人還不死心，一面試圖爬起來拖住他的腳步，一面則是想要搶在他之前再次搶回六幻。神田雖然身手矯健，但雙拳難敵四手，很快又被攔住了。眼看着六幻又要落入他人之手，倉庫的大門裡忽然淩空飛來一個木桶，從神田眼前飛快地掠過。木桶“磅”的一聲砸翻了神田面前的那些人，順帶着又一次打飛了落下來的六幻。加奈瘦小的身形乘勝而上，這一次卻是對準了六幻細長的刀鞘。隻聽得空氣中的呼嘯急速擴散，下一秒，六幻不偏不倚地擊中了神田身側試圖搶刀的又一個神職人員。長刀再次彈跳起來，總算是被神田一把抓在了手裡。

“混蛋！不準踢我的刀！”

就在這時，身後忽然響起了槍聲，同時響起的還有娜塔莉亞撕心裂肺的尖叫，一下子就讓混亂的局面安靜了下來。

空氣中的不安卻更加躁動了。

娜塔莉亞倒在地上，蜷縮着身子抱着腿，她右側的小腿上鮮血直流，很快染紅了倉庫的地面。神父手中的槍對着她，槍口猶自冒着一縷青煙。他陰沉着臉看向對面的加奈和神田，從他陰森森的口吻中可以聽出，他現在很生氣：“聽好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你們要是再敢反抗，我就殺了這個瘋女人！”

“你要幹什麼！”

“笨蛋！不要那麼容易就激動！”一把将差點沖過去的加奈拖回來，神田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去，“刷”地一聲拔出六幻對準了神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