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總部非常不安甯,急匆匆的腳步聲接二連三地從門外跑過。
神田已經很累很累了,上下眼皮都快要粘到一起了,但他就是睡不着。
不隻是因為外面各種嘈雜的聲音,還有李娜莉古怪的反應。
好煩啊,他實在是不想去管李娜莉的事。早就知道她這樣下去肯定會有大麻煩的,但她就是學不會接受。
光會逃避又有什麼用,成為驅魔師的事實是無法改變的。
她到底還要多久才能夠接受事實呢?
如果永遠都接受不了,那又該怎麼辦?
神田更加睡不着了。他幹脆起來,負氣似的拉開門,決定還是出去一趟。誰知道他剛一出門,就和一個人撞在了一起。神田正要發作,一擡頭看見被撞的人是斯馬爾,火氣倒是消去了一點。
“喂,你們科學班在幹什麼,半夜跑步?”
“神田,你回來的時候遇到李娜莉了嗎?”
看斯馬爾說的一臉焦急,神田覺得自己應該猜到是怎麼回事了。
“科學班裡的整個第三小組都出動了,大家決定搶在中央廳之前找到李娜莉。”
他們确實是足夠善良、足夠富有同情心了。
神田卻換上了一副冰冷的表情。
“找到之後呢?勸她不要怕,勸她乖乖認命然後留下來?”
“呃,我……”
“你們每一個人都知道她為什麼要逃。”神田繼續面無表情地說着,“你們都知道她根本不想待在教團,那對李娜莉來說,是你們先找到她,還是中央廳先找到她,結果有區别嗎?”
斯馬爾被這一番話說得欲言又止,他似是思索了一會兒,才用肯定的語氣回答道:“至少我們不會逼她,我們會想辦法保護她。”
“保護?”這個詞讓神田很想笑,“你們竟然說保護,不覺得很可恥嗎?”
自以為自己在盡全力保護那個弱小又可憐的孩子,實際上隻是把她強行拴在黑暗的戰場裡,根本沒能做出任何實際意義的改變,這實在是太可笑了。
“哈……被你說教了呢。”斯馬爾的臉色很不好,但他并沒有責怪神田出言不遜,“對你來說,我們做的一切确實算不上是保護,說是利用也不為過——天然被選中的驅魔師也好,人造驅魔師也好,你說的沒錯,這些事情确實很可恥。”
神田默默地看着他。
斯馬爾是科學班的管理層,他會知道神田的真實身份,這其實并不讓他意外。
“這個教團對你們來說,确實是個監牢吧。你們一直在AKUMA的危險中往返,我卻幫不上任何忙,隻能在背後看着你們面對數不清的危險和痛苦。無論你們怎麼評價我們這群躲在背後的人,我都會接受……真的非常對不起。”
這個和神田接觸并不多的科學班負責人,正在向他道歉。
“我啊,最開始加入教團的原因和大多數人一樣,因為有親人被AKUAM殺害了——我本以為可以得到神的垂憐,與某個innocence同步成功,成為一名驅魔師,這樣我就可以用自己的雙手來保護更多的人,但事實……就當我還是不死心吧,我總會想着,既然沒有資格用innocence保護大家,那麼就保護身邊的你們,少我還能夠在這個牢籠裡為你們阻擋一些傷痛。”
沉默地聽完斯馬爾的話,神田扭開了視線。
“你要自我感動是你的事。”他說,“保護我就不必了,你去保護那兩個笨蛋吧。李娜莉跑出生活區了,剩下的事情,我不知道。”
大概也算是了解這個孩子的脾氣,斯馬爾歎了口氣,轉身追了出去。
神田卻沒有關門,他站在門前扶着門把,就這麼陷入了沉思。
腦海中掠過了一個不切實際的想法。
如果,如果她能有機會逃走的話,還是想辦法讓她回家吧。她還有個挂念的去處,有個無比思念的人,離開這裡對她來說是最好的了。
不像自己,孑然一身,了無牽挂,也無處可去。
“嘁……真是煩透了。”
一咬牙,神田關上了門,再把自己重新摔回床上。
外面的動靜早就移到其他區域了,安靜的環境讓他很快就進入了睡眠狀态。
一覺醒來,天已經蒙蒙亮了。透過房間裡那幾塊斑駁的玻璃,神田可以看見上面清晰的裂痕。這玻璃上的裂痕是他住進這裡的時候就有的,他也沒有要求更換。這玻璃窗有點像是教堂的彩窗,由紫紅和寶藍兩色的玻璃拼湊而成。原本他的房間就偏暗,再加上不怎麼透光的玻璃,更加顯得陰森了。
但神田很滿意這樣的陳設,他早就習慣這樣的環境了。
窗戶的另一邊,蓮花沙漏依舊安安靜靜地放着,時不時有細小的氣泡從底部冒上來,使它看起來不是那麼死氣沉沉。在沙漏的頂部,點着一盞微小的燭火,即使有這一點光芒照亮,也不足以彌補房間裡過于暗淡的現實。
每天早上的例行功課,就是對着蓮花沙漏發一會兒呆。神田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在發呆這件事情上浪費時間,但是這似乎也已經是一個習慣了。
盯着沙漏的時候,他會下意識地去聽自己的心跳聲。
平穩,真實。
他看着那朵顫動着的蓮花,仿佛在親眼看看自己的生命如何流逝。
這在别人看來這一定是個很變态的做法,因為他現在活得好好的,而且看起來朝氣蓬勃。
但是沒來由的,固定着再生符咒的心髒處忽然傳來了幽幽的刺痛。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最初在亞洲支部的時候,并沒有什麼不尋常的變化,但是就在他離開支部跟随提耶多爾元帥四處遊曆的時候開始,他的胸口就時不時地會有些不适,一般的狀況就是忽然間的心跳加速,稍稍嚴重點就是像現在這樣的刺痛,或許可以稱為“心絞痛”,不過如果他得的是正常人類才會有的病,那還真是奇迹。
他用手按着胸口,調整了一個相對比較舒服的姿勢小心平躺在床上,漫無目的地看着更加昏暗的天花闆。這樣的疼痛大約會綿綿地持續五分鐘,不是很要命的那種,卻讓他覺得渾身不自在。
大約五分鐘之後,神田從床上坐起來,看了一眼猶自冒着小小氣泡的沙漏,便穿好衣服,拿上六幻出去了。
外面還是一如既往地安靜。
總部生活區的每個早晨都是這樣的,隻不過今天的安靜裡似乎還有些緊張的氣氛。當神田拐過樓梯,走在通往訓練場的走廊上時,從他的斜對面搖搖晃晃地沖來一個人。對方跑得不快,神田認出了是李娜莉。不過和他前一晚看見的時候相比,李娜莉裸露在外面的小腿和胳膊上多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傷口,有擦傷,撞傷,甚至還有被火燙傷的痕迹。李娜莉卻看也沒看周圍是什麼環境,撲向走廊的外側,直接爬上不高的窗格子——總部是塔式建築,沒有露天走廊,所以教團每一層的走廊外圍護欄都是有窗洞的——接着刷拉一下就跳了下去!
神田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唬得一愣,緊接着連忙趴到那個窗洞的邊上向下張望。李娜莉的身影一下子就看不見了,神田隻看見兩團綠色的火焰在空中跳動,隻不過那火焰僵持了一下,便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暗自嘀咕了一聲,神田迫使自己轉過身,不去想李娜莉這一跳之後究竟會怎樣。但是,等他把頭擡起來的時候,眼前又出現了兩個高大的身影,“嗖”地一下從他兩側的窗洞跟着跳了出去。
這兩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一支紅衣的神秘部隊“鴉”!
緊接着,後面傳來了氣喘籲籲的聲音:“呼……呼……神田!你在這裡啊!呼……有沒有看見李娜莉!魯貝利耶長官那兒快攔不住了!”
“斯馬爾!究竟出什麼事了!”
“長官已經下了死命令,在李娜莉願意成為驅魔師接受調遣之前,中央廳要把她完全監(*)禁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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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田鐵青着臉,握緊六幻踏進了訓練場。
這時的訓練場裡面已經有不少人了,基本都是探索部隊的。神田看也不看他們,在訓練場邊放下六幻,徑自走到一個身材魁梧的探索隊員身邊,雖然是仰視,卻有着十足不爽的口氣:“喂,和我比劃比劃。”
那個探索隊員一看是驅魔師親自下戰書,高興得不得了,但是一見神田那兇神惡煞的臉,又覺得對方就算是驅魔師,也隻不過是個孩子,而且赤手空拳的,竟然敢對成年人下命令,覺得有些被看扁,當即摩拳擦掌地接下了挑戰。
後面的狀況讓在場的人目瞪口呆。沒出三分鐘,這名高大結實的探索隊員就被掀翻在地,哆嗦着一條腿動彈不得,疼得哇哇直叫。邊上的人見同伴被擺平,立刻接上了戰鬥。也不知是怎麼了,後來幹脆就演變成了探索隊員對驅魔師的車輪戰。這場車輪戰的結果卻出乎意料,人數衆多、體力充沛的探索隊員們個個鼻青臉腫、滿身塵土,全部躺在或者趴在訓練場的沙地上唉唉叫喚個不停。而對他們下戰書的神田卻冷冰冰地放下拳頭掃視了他們一眼,接着擦了一把汗擡起頭冷哼一聲:“哼,真是一群廢物,早點滾出去吧!”
然後,他也不管那些手下敗将用如何不甘而厭惡的眼光看他,帶着六幻匆匆離開了訓練場。
然而就是那麼不湊巧,他離開訓練場之後,遠遠看見了魯貝利耶和他的“鴉”。
他對魯貝利耶沒什麼可說的,對方似乎也不喜歡他這個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是實驗産物的合成品。本該相對無言各走各的路,卻不曾想,魯貝利耶身後的那兩列紅衣人之間,忽然爆發出一聲凄厲的哭喊:“放開我!我要回家!讓我離開這裡!”
人群裡沒有任何人回答這聲凄慘的叫喊。
隻有魯貝利耶轉過頭,對着身後跟随的幾名教團高層吩咐道:“把她好好看管起來,一步也不準離開禁閉室!驅魔師的人數已經夠少了,在她願意接受驅魔師的身份執行任務之前,不能繼續放任她胡來了!”
神田努力裝作沒聽見,努力不去回想,可是身體卻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他努力定了定神,緊握的雙手幾乎被指甲刺破,但是他的腦海裡有畫面拼命想要掙脫他的控制竄出來。圓形的培養池,滿是儀器和設備的實驗室,一個個赤紅色的結晶,還有……還有……被殺死的……
眼前倏然滑過蓮花的幻覺,他覺得頭很暈,胸口的再生符咒突兀地鼓動起來,帶着心髒開始急速跳動。這感覺讓他猝不及防,甚至來不及發出聲音,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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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率的測算結果出來了嗎?”
“血壓是多少?”
“把那邊的輸液架子推過來,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