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閑着沒事,聊聊天也可以挨時間。并且,這個關于星空的話題似乎也不是那麼無厘頭,神田覺得可以探讨探讨。
“這倒是沒錯,相比之下,我們每一個人就顯得更加小了。嗯,不僅渺小,而且就像灰塵一樣,來去匆匆,什麼時候不見了都不知道。”
“哼,因為人類的生命和銀河相比,也是微不足道的吧。”
“你竟然能把空間的話題轉移到時間的話題上,還說出這麼有道理的話,真讓我刮目相看呢。”加奈故作震驚地捂上了嘴,隻不過她的表情看上去根本不驚訝。
見慣了她偶爾裝模作樣演戲一般的誇張表情,神田不想多做評價。不滿地掃了她一眼,他卻見加奈的目光依舊停留在滿天星鬥之間。
“比起這個宇宙存在的時間,我們的生命大概隻有幾秒鐘……或者連一眨眼的瞬間都不到。但是那些星星就不一樣,它們已經存在了成千上萬甚至上億個年頭,說不定是在宇宙誕生的時候就已經存在了。你說,這些星星會永遠存在于宇宙中嗎?”
“不會。”
“為什麼?”
“就算是星星,也肯定會有走到盡頭的一天,沒有什麼東西是不死的。”
面對他毫不猶豫的幹脆回答,加奈沉默了。
她會沉默,也算是在神田的意料之中。
在他的印象裡,加奈似乎最讨厭提起“死”這個字眼。她曾經還因為自己說了“碗蓮最後一定會凋謝”這樣的話而差點和他吵起來。
她應該很不喜歡這種悲觀厭世的想法和話題吧。
“不為這些星星辯解了?你不是很擅長講道理的嗎,這回啞巴了?”
“我又沒說你講的不對。”抱怨了一句,加奈開口道:“世間萬物,有生就會有死,生與死都有各自的規律,放在宇宙的長河裡,這些都是一眨眼的事。換做是任何人,就算有多麼想要留住這些轉瞬即逝的東西,有幾個人能真正做到?别說是其他東西了,就說我們自己的生命吧,能真正掌握自己生命的人,也不多吧?”
“你倒是還能扯些有用的東西。”
“神田,我問你一件事,你要說實話哦。”
“說。”
“你問過我這個問題,現在我也想問問你——你害怕死亡嗎?”
深邃的夜空裡,绮麗的銀河間,一道流星倏然劃過。
“無聊。”神田冷哼一聲,“怕又怎樣,不怕又怎樣?真的到了面對死亡的那一刻,怕與不怕有區别嗎?”
加奈看了看他,臉上擠出一抹勉強的淺笑。
“當然有區别了。”
她輕聲說着。
“死亡真正降臨之前,如果已經把該做的事情都做完了,沒有任何遺憾了,一定不會怕的。所以,我想從現在就開始做準備。”
“啊?”神田心裡隐隐察覺到一絲不安,“什麼準備?”
“有時候我會忍不住想,我在面對死亡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子。”
不對,她怎麼了?為什麼忽然提到這個話題啊?
對話似乎朝着某個不可預知的角度發展,神田很想終止這個無趣到讓人心裡堵得慌的話題。
“寄生型的驅魔師本身是活不長久的,更何況是我這樣同時被innocence和AKUMA病毒侵蝕的身體。”加奈的聲音很輕,就像是在講一個無關的故事那樣輕柔且娓娓道來,“這可不是悲觀,看清現實,提前想想也沒什麼不好——如果哪天我死了,你會來參加我的葬禮嗎?”
“你在說什麼蠢話?這種事情有什麼好想的?”沒好氣的發了飙,神田真想掄起六幻狠狠地給她一下,把那些無聊的想法都砍光,“現在說遺言也太早了吧!”
“才不是遺言呢。”抱怨了一句,加奈續道:“我隻是希望,就算要死,身為驅魔師的自己能夠死在戰場上,而不是躲在所有人身後,慢慢被侵蝕而死。”
“說這麼多廢話,我看你是現在就想死了。”神田聽完她的話,不客氣地諷刺道。
“沒有啊。”
“想死可太簡單了,你從總部頂樓的露台上跳下來,要不了幾秒鐘,你就得償所願了。”神田皺起了眉,他不喜歡揣着好心情過來,結果談論的全是死和葬禮,“費盡心思想着自己要怎麼死,那為什麼不想想自己該怎樣才能努力活下去?”
花圃裡靜悄悄的,尤其是在神田說完這一番話之後,變得更加安靜了。
“是個人都會死,怕與不怕都沒有任何用處。你要是鐵了心非要想怎麼死才合适,我不攔你。”
他轉過臉,認真地看着加奈。
“但在那之前,我會拼盡全力活下去。”
話題不尴不尬地結束了,花圃又陷入了奇特的安甯中。靠在花台上的神田開始覺得困意襲來,他合上了眼睛,打算小睡一下。就在這時,身邊模模糊糊的傳來了一句低語。
“或許……我做不到你這樣堅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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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是天快亮了的時候,神田被加奈推醒了。
“快起來,花瓣要張開了。”
睡眼朦胧的神田立刻來了精神,也不顧有些僵硬的手腳站了起來。不止是加奈,李娜莉也已經醒了,此時正和加奈一起趴在花台邊上,小心的把玻璃缸擡起來。
“神田快來幫忙,把那邊的幾塊木闆拿過來疊在花台上。”
“哦。”說歸說,神田還是動作迅速地搬起木闆将花台墊高,好讓玻璃缸放置得高一些。做完這些事情之後,他也和她們一起緊緊盯着花台上,深怕錯過了每一個微小的變化。
天還沒亮,擡起頭來還可以看見高挂在天際的啟明星。但是東邊的天空的的确确是有些泛白了。借着微弱的晨光,神田看見原先還好好好閉合起來的小花苞有些鼓脹了起來。
心跳得厲害,全身緊繃得仿佛即将踏上戰場,他下意識的抓緊了花台的邊沿,指甲刮擦着木闆的紋路,發出輕微的“咯吱”聲。
“喂,你别緊張啊,别把花台弄壞了,要賠的。”
“少廢話!誰緊張了!”
“好了好了,難得看一次開花,你們都别吵了。”
無厘頭的對話雖然小有火藥味,卻不約而同的壓低了聲音,外人聽來一定以為他們在說悄悄話。在李娜莉一臉苦笑的勸說下,兩人各自閉嘴。花圃再次安靜了下來——就算安靜,也掩飾不了彼此緊張的呼吸。
三道視線頓時齊刷刷地聚焦在花苞上,神田更是連眼睛都不敢眨。就怕一眨眼的功夫,他連花瓣是怎麼綻開的都不知道。
“快看,外圍的花瓣打開了。”
剛才極輕的“啪嚓”聲之後,包裹着花苞最外面的幾片花瓣開始向外面撐開,将花苞的尖端分隔成了好幾個粉色的尖角,這讓這個花苞顯得更胖了。神田認真的看着,注意力是前所未有的集中。可是這花瓣,他越是專注地看着,偏就越是不情願乖乖開放。他覺得自己已經盯着看了至少十幾分鐘,那花瓣還是維持着最初的樣子,一動也不動。
天色越來越亮,可以看見天空上薄薄的雲層被照出了深淺不一的影子。投射在花苞上面的光在水面上映出了一個淺淺的倒影。隻不過這光線似乎給花苞施了個小魔法,原本密不透光的花苞在稀薄的晨光照射下,漸漸的開始變亮了。
發現花苞開始發光之後,險些開始走神的神田一個激靈。他趕緊定睛一看,不由在心裡感歎一句世界真奇妙——哪是什麼發光,而是花苞的整個尖端都打開了,像開了一個口子。來自遙遠天邊的晨光趁他們不注意,正是從這裡溜進了花苞的裡面,透過薄薄的花瓣企圖和關注着它的人們開一個玩笑。
可想而知這朵碗蓮的花瓣有多薄多嫩。但是神田知道他不用擔心,這朵花看起來弱不禁風,實際上頑強得超出任何人的想象。
他相信紮根于淤泥中的這朵花會開得比任何花都燦爛,它的風華甚至會超越那片虛無的夢境中滿目的蓮花。
花瓣張開的角度越來越大,在悄無聲息中打開成了一個小喇叭。這下他們可以很清楚的看到被層層花瓣包裹着的淺黃色蓮蓬。細細的紋路不甚清晰,嵌在表面的蓮子隻看見一個個深咖啡色的小圓圈和上面黑灰色的點,小小蓮蓬的周圍是一圈金黃色的花絲,這讓它顯得更加精緻了。
“哇……真的好小啊,加奈你看,上面的蓮子就和鋼筆尖差不多,真的好神奇,每看一次都覺得很不可思議。”肯定不是第一次觀看了,但是李娜莉依舊贊歎不已。
“嗯,我量量……哎呀,這個蓮蓬真的好小。”伸出食指,加奈将指尖擱在了花的邊上,比劃着尺寸,“它現在一定很辛苦,還有半朵沒開呢。”
神田看了她們一眼,沒有插話。
剩下的時間誰都沒有再說話,而是靜靜地看着。就在這無聲的守候中,金色的霞光點亮了雲朵,在這朵堅強的小花身上鍍上了一層金邊。像是被陽光注入了完整的靈魂一樣,它顫動着花瓣,終于舒展開最美麗的笑顔。有風從花圃的窗口吹來,帶來了晨間濕潤的水汽,清涼且讓人心情舒暢。屬于這朵花的獨一無二的淡淡香氣在晨風中彌散,仿佛有着和朝陽一樣的力量,驅散了夜色和陰霾。
目送李娜莉趕回去取相機,神田的視線舍不得從碗蓮淡粉色的花朵上移開。等他聽見加奈在叫他時,他還有些不滿。
然而他卻發現,加奈正看着他。被陽光照亮了的藍色眼瞳裡,此時笑意滿滿。
“笑什麼啊?”神田有些别扭地問道。
“沒什麼。”那雙眼睛的笑意不減反增。神田清楚地記得,她從來都沒有在他的面前露出過如此溫暖、如此好看的笑容。
“隻是因為,你笑了哦。”
“啊?”
“你從來都沒有這麼開心地笑過。”
“哼,什麼亂七八糟的,用不着你多管閑事。”習慣地說着不饒人的話,神田移開了視線,卻終是忍不住心裡的喜悅,輕輕抿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