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記憶回廊（6）
“誰！”
陌生的聲音在馬車的車廂裡響起，帶着三分傲氣，三分欠扁，外加三分少年老成。神田瞬間戒備起來，卻沒想到李娜莉在第一時間裡按住了他的胳膊，示意他坐下别激動。
順着她的視線看去，神田發現方才還一直在照鏡子的加奈正沖他眨眼，接着，稚嫩小女孩一般可憐兮兮又軟呼呼的聲音從那扮了男裝的家夥口中傳來：“可是，先生……您剛才真的好可怕……好可怕哦……”
聽着這又是哪家我見猶憐的可愛小妹妹？這樣的聲音，即使是毫不相幹的路人聽了，也一定會覺得自己做了什麼糟糕的壞事而心生愧疚吧？
雖然現在已是初冬，但神田确信自己忍不住想要打哆嗦，絕對不是因為天氣冷。
“你竟然敢欺負我妹妹！作為下一任當家的我有責任好好教訓教訓你這不聽管教的下人！”可憐女孩的聲音頓時壓低了，方才那個教訓神田的聲音再次響起。聲音的主人從對面的座椅上起身，用一種看垃圾的眼神居高臨下地瞪着神田。
“你幹什麼？”神田有種不好的預感，這是什麼意思，脅迫他？
“啪”地一聲，加奈一巴掌怼在神田身旁的座椅靠背上，差不多是一副把他堵在座椅上圖謀不軌的架勢。戴着墨鏡的那張臉倏然湊近，鏡片後面的藍眼睛折射着狡黠的光，像極了那些路邊小巷裡劫财劫色的不良少年。
“聽好了，接下來……你的任務，就是去馬廄裡鏟馬糞。”
壓得更低的嗓音不緊不慢地給神田宣判了莫名其妙的“任務”，神田聽完之後，直接揮起六幻砸了過去。
“我現在就讓你去馬糞堆裡待着！”
“哎呀别動手啊！我隻是向你證明我可以扮男生，沒讓你真的去鏟馬糞！這隻是角色扮演……”
“閉嘴！你這馬糞白癡！”
比起炸了毛的神田，全程圍觀的李娜莉則是掩着嘴輕聲笑了起來：“加奈可真厲害，剛才我也以為車裡還有一個陌生人呢，你是怎麼做到模仿男孩子的聲音的？”
“嗯……就是改變一下發聲的部位？要怎麼說呢……改變舌根的位置和舌面與牙齒的位置？李娜莉感興趣的話可以試試看，這樣就會發出不一樣的說話聲了。”
“城門快到了，你們安靜點。”一直默默聽他們說話的艾露露忽然做了個“噓”的手勢示意他們安靜。再看時，城門灰色的牆體離他們不足數米。
負責查問的巡警朝他們走來了。
“巡警先生，我們趕時間呢，能不能快一點？”駕駛馬車的艾露露熟練地和他們溝通着，“晚一點的話，可就趕不上娜斯塔西娅小姐最後一場演出了呢。”
“少羅嗦。”巡警似乎并不吃她這一套，依舊是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你會趕不上看演出？劇團巡演都好幾天了，你一個天天在劇院裡打工的人居然說沒看過？”
“這不是菲斯特爺爺的遠親慕名而來嘛，我得趕時間回去和爺爺交代，不然我非得被炒了不可。您就通融通融，趕緊放我們進去呗。被爺爺扣薪水還是小事情，要是爺爺因為我辦事不周把我開了，那我可就慘了。您看，您舍得我這樣一個孤苦無依的女孩子，在這個快要下雪的冬天裡的落魄街頭嗎？”
好家夥，這話越說越軟乎，真讓人有種全身汗毛倒豎的感覺——加奈剛才已經用她的演技證明了她是個不折不扣的奇葩，真想不到這裡還有一個。
“呃……那也不行。”
果然，正常人都受不了女生故意嬌滴滴裝可憐，那巡警看上去也挺頭疼的：“今天白天的時候這裡發生過騷亂，上面交代了必須嚴查進城的人。既然是菲斯特老爺子的遠親，那就煩勞各位下來配合我們一下吧，這樣我們也算是完成任務。”
“可是……爺爺的這兩位遠親……”
“沒關系喲。”
就在這時，一個宛如天使降臨般的甜美聲音驟然響起。神田大駭，正想着這又是打算唱哪出，隻見李娜莉沖他們微微點頭，一副“交給我吧”的樣子，接着提起裙擺，袅袅婷婷地下了馬車。
“呃，李……啊，小姐，您怎麼下來了？外面很冷啊……啊！外套！您别亂走！我給您拿外套！”
“謝謝你，艾露露小姐。”接過外套之後向艾露露點點頭表示感謝，李娜莉提起裙擺，走到巡警的面前儀态優雅地行了一禮，“巡警先生，給你們的工作添麻煩了，這還真是抱歉……可是我們真的很想立刻就見到我親愛的爺爺，還有我一直崇拜的娜斯塔西娅小姐，所以您能不能通融一下，讓我們快一些進城？”
“可以是可以……”巡警的态度明顯軟了下來，“可是規定還是要執行的，我們也不敢拿整個拉沃爾城的安全來開玩笑啊……您還有同行者吧？能否請他們一同下車？”
“啊……”李娜莉顯得有些猶豫，皺着眉看向馬車，“車上還有我的哥哥和我們家的仆人。可是我的哥哥身體不是很好，不能受涼，您看這天色也暗了，風也很冷，我擔心……我的哥哥身體弱，受不了這樣的寒風……哥哥之前已經因為高燒而昏睡過很長時間，這次要不是擔心我一個人出門而決定陪我來看娜斯塔西娅小姐的演出，也不必拖着這樣的身體……”
“但……但是，雖然我也不想耽誤您的時間，可是萬一有什麼事，我們可是要負責的……”巡警的為難全都寫在臉上，但是這并不是重點。和艾露露還有加奈一樣，神田被李娜莉的這一番神奇操作給驚呆了。
這……這這這……真的是李娜莉？是他認識的那個性格怯懦而有點膽小、最近才稍稍有些開朗的李娜莉？！
真不知道看到如此弱不禁風、我見猶憐的可愛妹妹一副被大叔們欺負得泫然若泣的樣子，那位考姆伊室長會做何感想。
“李娜莉……忽然變得好神奇啊……”
“那根本就是可怕了吧。”
對李娜莉的認知同時被刷新，神田和加奈不約而同發出了感歎。
“拜托你們了，你看他們也差不多是最後進城的人了，你們在這樣的寒風裡駐守在城門下保護了全城人的安全，你們也是大功臣哦，等我回去之後，一定拜托爺爺送你們幾張貴賓席的年券。”迅速恢複了之前世故圓滑的模樣，艾露露不愧是見慣了大世面的人，“要是大少爺的身體因為在寒風裡耽擱太久而出現了異樣，依照爺爺的性格，指不定會叫上劇團的人來找你們算賬呢……”
“這也不至于吧！我們也隻是領着微薄的薪水奉命查崗啊！”
“算了，艾露露小姐，麻煩你冒着寒風來城外接我們。巡警先生們也都不容易，我們也不好太為難他們。”加奈終于登場了，扶着手杖下了馬車，再裝模作樣咳幾聲的樣子還挺像弱不禁風的大少爺，“莉莉，我們自己去爺爺那裡吧。”
李娜莉會意，立刻上前扶住自己“弱不禁風的哥哥”：“可是哥哥，從這裡去劇院還有好長的路呢。”
“這樣吧。K，你動作快，去爺爺那邊叫一輛馬車過來。我倒是無所謂，怎麼能讓莉莉這個女孩子在這種天氣下走着過去？要是被爺爺看到了，爺爺會心疼的。而且，今天劇場裡出入的人多多少少都是有些身份的，我也不想讓他們看我們家的笑話。”
那個“K”是在叫他吧？
亂套了的設定讓神田的臉色很糟糕，更何況李娜莉和加奈正在向他拼命使眼色。尤其是加奈，鏡片後面的眼神中很明顯地傳達着“别在這時候掉鍊子啊全靠你了”的深切委托。他回頭瞪了一眼戰戰兢兢朝這邊看的巡警，心中那團火氣一下氣就沖了出來。
要演戲是吧，不演不行是吧？演就演！
“遵命，‘大少爺’。”刻意把“大少爺”一詞咬得極重，神田現在很不爽，連事先預備好的台詞也念得極其怨念深重：“要是‘您’的身體實在是因為這些家夥拖拖拉拉推三阻四而‘吃不消’了的話，我想‘您’應該不介意我出于對‘主人’的‘忠誠’而稍微活動活動手腳吧？”
那邊的巡警一看他這架勢，馬上就慌了：“别啊！您看我們也是執行任務……”
“誰管你！”
“哎呀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嘛……老爺子的面子我們也得給不是……既然這樣，那三位還是趕緊上車吧，要是三位凍着了，老爺子一個不高興，那些經常光顧劇院的老主顧，我們可得罪不起……”
馬車漸漸駛入了城門，李娜莉還不忘最後用甜美的微笑和那些巡警們愉快道别。
“李娜莉，你是怎麼做到的？看起來真的和有錢人家大小姐一樣的感覺哎！我都怕我裝不出大少爺的樣子，真是緊張死了。”
“我不認為那個妹控有這個時間教你怎麼做淑女。”對于加奈的疑問，神田絕對贊同，“他本來就不像個有貴族氣場的妹控。”
“這個啊，是傑利先生教我的哦。”
那個看起來有異裝癖的廚師長？
“他可是很清楚怎麼做一名淑女的喲，加奈，下次你也去學一學吧，淑女氣質在有些時候是很有用的。”李娜莉笑得燦爛，神田卻看見加奈的表情變得有些扭曲了。
“呃，我會的……”
菲斯特劇院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幾人趕到劇院的時候，距離開場還有至少半個小時。
“我先去和爺爺說一聲你們來了，這是入場券，你們拿好。”三人下車之後，艾露露将幾張印刷精美的入場券遞給他們，“爺爺為你們安排了觀看視角最佳的包廂，從正門進去之後，你們在大廳裡等一下，會有人帶你們過去的。”
“謝謝你，艾露露。”
就在艾露露駕着馬車準備去劇院後面的時候，加奈忽然叫住了她。
“如果沒有你幫助我們的話，我們可能一點辦法也沒有，真的謝謝你。”
“謝我幹什麼。”故作輕松地笑着說道，艾露露回頭看着加奈，接着跳下了馬車走過來，拉起她的手，“安迪一定也希望我能夠幫助你們的。”
提起安迪，加奈的神情立刻變得歉疚了。
“安迪的事情，我……”
“我們還是朋友吧？”沒有讓加奈說出安迪的事情，艾露露打斷了她的話，“如果你還當我和安迪是你的朋友，就不要用這麼客氣的口吻再為這件事道歉。”
相顧無言，兩人同時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剩下的事情，我也沒法幫你們了，小心一點，祝你們好運。”
“我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