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記憶回廊（7）

故事要從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座小城說起。

據說，那是一個平凡的小城，每天每天都在平淡無奇中度過。這裡的人們很和善，也互相幫助，生活得很美好。

但是，其中有一個人，卻不是這麼想的。

這是一個年輕的男子，原本是要繼承家族的産業，卻并不喜歡那些明争暗鬥的商場糾紛，因此遲遲不願意接手家族的事務。他的父親對此很頭疼，卻因為這個兒子知書達理，再加上的确也有些才華，因此并不是太過于指責。但是父親年事已高，很希望這個兒子能将家族好好地繼承下去，所以，他想方設法讓兒子接觸并學着處理商業上的事務。

父親第一次鄭重交給兒子的任務，是處理一個來自國外的借款協議。北方某國的一個商人欠下了一筆數目不小的債務，在還款的最後期限到來之前，那邊有信件寄來說會有人過來洽談。

父親的命令是，如果對方沒法按期還清債務，就想辦法讓對方破産。

年輕男子很無奈，他覺得自己并不适合坐在談判桌邊将對方逼入絕境。如果可以的話，他更希望可以好好了解對方的難處，并尋求能夠同時解決雙方需求的最佳選項。但是他也明白，商場如戰場，一旦參戰，勢必有人敗北。

如果不用面對這種殘酷的争鬥，而是謀求互利該有多好，他想。在辦公室裡等待前來談判的代表時，他感到有些無所适從。

真的要讓對方失去一切嗎？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的刹那，他已經認命地做好了讓對方傾家蕩産的準備。萬萬沒想到的是，前來談判的竟然是一個有着一頭漂亮金發的美麗女子。

他有些失神地看着她走到他的辦公桌前，聽着她用柔和的聲音平緩地叙說着此行的目的——她是借款商人的女兒，代替父親前來處理債務的事情。年輕男子認真地聽着，仿佛他所面對的并不是殘酷的商業談判，而是普通的社交舞會。他幾乎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聽取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要求。

他第一次主動要求查看家族的賬目清單，這讓他的父親很吃驚，也很欣慰。但是對于兒子關于“減輕對方還款負擔”的要求還是堅決否定。

年輕男子仔細地查看過賬目，發現借款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為自己的父親為了讓對方上鈎而出借的高利貸。這在他們那邊并不是什麼稀奇事，隻要雙方都接受，旁人便無法過問，也無需多管閑事。年輕男子覺得這種讓對方雪上加霜的做法并不妥當，更是為此不止一次和父親發生争執。

這期間，他發現逗留在小城裡的那個年輕女子并沒有就此離開，反而找起了工作，日複一日地出入各種挂出招工告示的店鋪。在一次街頭偶遇的時候，男子問她：假使自己的父親一定要讓她空手而回，她打算怎麼辦？

年輕女子笑了起來，藍色的眼睛好像閃着光的寶石：“如果空手，我為什麼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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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這兩個人就陷入戀愛無法自拔了？”神田抱着胳膊瞥了一眼劇目解說，冷哼一聲：“戲劇就是戲劇，寫出這種故事的人究竟是有多無聊？”

“都演了一大半了，看上去這個故事并沒有什麼特别的地方。”李娜莉有些不解地看着舞台，同時看了一眼身邊默不做聲的加奈，“加奈，你覺得呢？”

加奈似乎是在發呆，看上去不太舒服的樣子，一直按着額頭，一副精神不振、昏昏欲睡的樣子，好像并沒有聽見李娜莉在叫她。過了一會兒，她才回過了神。

“啊，抱歉，李娜莉……我也覺得這個故事挺普通的。”

“就是因為太普通，所以更古怪了。”神田凝視着舞台上的燈光，不失時機進行了一番犀利的評價，“這種故事怎麼可能讓人忽然失去理智，再中途跑出去自殺？讓人中途睡着還差不多。”

“也沒有這麼難看吧，至少兩位主演的演技還是不錯的……”加奈苦笑起來，接着又将若有所思的目光轉向了舞台，“看完再評論嘛。”

見她還勉強露着笑臉，李娜莉看上去很擔心：“加奈，真的沒事嗎？”

“我還好，隻是……有點頭暈，還有些睜不開眼睛，有種想睡覺的感覺。”加奈點點頭，但誰都能看出，她現在的臉色并不太好，完全不是困了的樣子，“也不确定是不是飲料裡下了藥，還是有什麼别的東西——如果要做最壞的打算，恐怕會和AKUMA有關。既然是重要的可能性，總要有個人試一試，假裝上鈎的話，也許會找到意想不到的情報。”

“可是這太冒險了！那兩名觀衆最後都自殺了，我擔心你萬一……”

“不是還有你和神田在嗎？萬一我失去意識或是做出和那兩個人一樣的自殺舉動，你們可以打醒我，我相信你們的戰鬥力。”

“哼，到時候别怪我下手不客氣。”神田冷言道。盡管他看上去滿臉不屑，但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加奈的臉上。

臉色那麼慘白，都開始冒冷汗了，确實不妙啊。就這樣主動跳進陷阱裡，她确實膽子太大了吧？

“沒關系。”加奈按着額頭，看上去臉色又糟糕了幾分，“神田，如果李娜莉下不了手，那就你來，不過我得提前說一聲，你打哪兒都行，别打臉就好……不行了，現在開始頭痛了，腦子裡也開始亂糟糟的……”

他們面前的茶幾上，正放着半杯飲料。

這杯飲料并不是他們點的，而是舞台劇開演之後，一位侍從送來的，說是娜斯塔西娅小姐請那位非常面善的“年輕少爺”喝的。

問題就在于，這飲料很可能會出大事。

他們搭乘馬車混進城裡之前，探索部隊送來了他們出發前查到的最後一個情報——之前喊着“神的使者”又自殺的兩位觀衆，他們都是在包廂觀看演出，也都喝了娜斯塔西娅小姐特意請侍從送的酒或飲料，之後就出現那些詭異的舉動了。

這一次，同樣的事情擺到了他們面前。加奈選擇了做這個誘餌，恐怕也是想到了放長線釣大魚的方式查出劇團和娜斯塔西娅的秘密。

希望接下來她不要真的跑去自殺，不然神田可能真的會忍不住把她揍到清醒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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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劇的演出還在繼續，接下來的戲碼在神田看來更是煩不勝煩。一來，他并不打算也根本沒有興趣觀看這出時不時唱幾句的舞台劇；二來，說到底不過就是愛情和事業的糾葛，對這種故事他真是興緻缺缺。

年輕男子最終還是沒能為女子争得債款的減免，他覺得很抱歉。但是女子的堅強卻打動了他的心。女子找到了一份工作，在這個小城定居了下來，繼續為父親的事情奔波操勞。

男子漸漸地愛上了這個有着柔軟金發的女子。他們一起喝咖啡，一起閑談，一起在節日的慶典上攜手遊玩。直到他的父親，整個家族的無上統帥，發現了他們在交往的事實。

父親很愛他的兒子，對于兒子愛上了生意場上債務人的女兒這件事，他很生氣，覺得兒子這般舉動完全是背離了家族經營的信條。然而，他的兒子卻據理力争，這位在商場上打拼了數十載的老人終于被兒子的話打動，決定為了自己的兒子，将高利貸之下的巨額利息全部一筆勾銷。

大約半年之後，婚禮的鐘聲在小城回蕩，一對新人踏上象征愛情和幸福的紅地毯，在神的見證下走到了一起。

最後一幕劇，在觀衆如雷的掌聲中落下了帷幕。

加奈已經靠在沙發上睡着了——盡管閉着眼，但一直皺着眉，看上去像是陷入了某種不太正常的昏睡中，即使是響徹整個劇場的掌聲也沒能叫醒她。

包廂裡，醒着的兩人看看她，又看看一樓的觀衆席和舞台，在掌聲中面面相觑。

“就這樣？”神田問道，“這就完了？”

李娜莉翻看着劇目表，也是一臉疑惑：“不是說劇目會有變動嗎？”

果然，整個舞台劇明明已經結束了，演員卻遲遲沒有出來謝幕。不僅如此，觀衆們也沒有要起身離去的樣子，而是坐在各自的座位上，悄聲議論着什麼。

舞台的音樂驟然響起，響起了舞台旁白的聲音。

是新加的劇目吧，既然還沒演完，那就隻好繼續看下去了。

就在這時，加奈忽然睜開了眼睛。

“笨蛋，睡夠了？”神田正要松一口氣，可對上她的目光時，連他也不由得緊張了一瞬，“喂……加奈？”

那雙眼睛裡毫無光澤，像是被奪了魂一般茫然且空洞。

加奈沒有理他，從沙發上慢慢站起來，走到了包廂朝着舞台的欄杆前，兩眼發直地望向舞台。

“加奈？加奈你怎麼了？”李娜莉也有些慌了，連忙起身去拉她的手。可是加奈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毫無反應。伴随着音樂的節奏越來越急迫，她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是咕哝了一句什麼話。

“神……的……”

她的低語很快淹沒在觀衆的呼喊聲之中。

音樂響起沒幾秒鐘，整個劇場裡卻猛然響起了觀衆的驚呼。隻見舞台上燈光交疊，雜亂無措，風聲雨聲混雜在急促的鼓點裡，不絕于耳。暗淡月色下，幾聲聳人聽聞的槍響回蕩在偌大的劇場裡。觀衆們屏住了呼吸，看着舞台中央那個為了給即将出世的孩子準備禮物而連夜趕回的年輕男子，慢慢倒在了劫匪的槍下。

大提琴的顫音落下最後一個音符，大幕拉上，燈光全滅。随着舞台中央僅有的一束追光逐漸打亮，已然身懷六甲的年輕妻子跪在丈夫的棺木前，泣不成聲。她不停地呼喚着丈夫的名字，不停地訴說着孩子出世之後的未來，那種肝腸寸斷的痛苦，被演繹得惟妙惟肖。

舞台的燈光漸漸熄滅，整個劇場陷入了黑暗之中。就在神田以為演出總算結束了的時候，黑暗中忽然響起了一個詭異的笑聲。方才還伏在丈夫的棺木上痛哭的年輕女子，用着難以置信的語氣問道：“你……是誰？”

回答了她的，正是之前發出詭異笑聲的那個人。因為沒有燈光，整個劇場的氣氛仿佛都在這個聲音的控制下，變得古怪而陰森了起來。

“噢，真是可憐的孩子……最心愛的丈夫就這樣死去了，實在是太悲哀了……怎麼樣，想不想将你的丈夫從可惡的神手裡奪回來？”

“可是……”

“來吧，大聲呼喚你丈夫的名字，這樣一來，他的靈魂就永遠都不會離開你，你們将永遠不會分開了……”

随着這一聲音逐漸遠去，劇場頓時一片明亮。演員們紛紛到台前來謝幕，尤其是兩位主演之一的娜斯塔西娅剛一出來，整個劇場再次被經久不息的掌聲淹沒。人們歡呼起來，更有一些觀衆早就準備好了花束，趁着演員謝幕的機會一顯身手，紛紛上台想與這位首席合影。一片閃爍的華美燈光下，台上的氣氛是如此熱烈，對此完全無動于衷，甚至立刻進入戒備的，隻有二樓的某間包廂了。

“那個女人……究竟在搞什麼！”

“呼喚靈魂……這個，這個難道不是……”

和其他的觀衆不同，身為驅魔師的他們對這一番對白要敏感得多。這些話對他們來說太熟悉了，熟悉到隻要一聽見，就能夠下意識地繃緊身體準備戰鬥。

這絕對不是巧合吧，為什麼偏偏是呼喚死者靈魂的情節？這樣詭異的劇情緊接着剛才那個普通到毫無波瀾的故事，這根本就不合理！

“用不着等那些獻殷勤的家夥們拍照，你在這兒看着這笨蛋，我現在就去找那個女人，讓她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殺……”

就在這時，加奈忽然又開口說了什麼。

“惡……魔……”

“殺人……結晶……”

“殺人的……惡魔……神的使者……”

她反複喃喃着零碎的字句，最後如同預料之中的那樣，說出了那句話。

“神的力量……神的使者，神的結晶，是殺人的惡魔……”

緊接着，她搖晃着轉過了身，不知哪來的力氣一下子推開李娜莉和神田，奪門而出。

該死的，真的中招了！

“加奈！你去哪兒？！”

“這白癡該不會真的跑去自殺吧！”神田暗自罵了一句，“快追！”

通過無線格雷姆聯系了城外的探索部隊，讓他們馬上進城盯緊劇團的人，神田和李娜莉立刻去追加奈。

時間已接近深夜。

街道很暗，也許是因為陰雲密布的關系，看不見半點星光。這條街道徑直通往拉沃爾的西側。周圍的房屋建築漸漸稀少，可以看見前方不遠處大片大片樹冠暗淡的陰影，在寒風的挑撥下擺出鬼魅一般的姿态。

這裡已經是拉沃爾城中距離中央區域較遠的街區了，再往前走，就要出城了。

不遠處一直一路小跑的人，漸漸放慢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