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迦南之路·卷二·銀瞳

加奈正式出院的那天，距離拉沃爾任務結束已經過去三個多月了。

當她終于能夠像往常一樣自由行動，自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時，心中那份難以言說的感慨，也僅僅是化作一聲長歎。

她休養了太久，終于可以重新和同伴們一起去執行任務，去做驅魔師該做的事情了。

大家都太忙了，出院的時候，幾名熟悉的同伴中，隻有恰好留在教團的李娜莉陪在加奈身邊。

“太好了，加奈，你終于可以回到大家中間了。”

“嗯。”

加奈點了點頭，但不知為何，心中卻始終凝結着一團化不開的莫名的情緒。這份情緒很快被李娜莉捕捉到了，于是她貼心地詢問道：“加奈？你還在生氣嗎？”

加奈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什麼生氣？”

見她好像沒明白自己的意思，李娜莉微笑着歎了口氣：“大家都注意到了，你已經很久沒理神田了，就算見了面也當作沒看到他一樣。所以……大家的傳言是真的，他真的拒絕你了嗎？”

“哦……嗯。”原來是這件事，加奈勉強笑了笑，“他是拒絕了。”

“真的？為什麼啊？”

面對李娜莉的不解，加奈隻好苦笑着搖搖頭。

“沒什麼……可能他覺得我不合适吧。”

“我以為你會很生氣地罵他幾句呢。如果是以前的你，你肯定會罵他的。”

“我會嗎？”

“會啊，隻要心裡有什麼不痛快，你馬上就會說出來的。可是這一次，你好像沒有這麼做。”李娜莉眨眨眼，同時抱起了一路跟着她們的黑貓，悄悄壓低了聲音，“所以，果然是因為喜歡他，才這麼寬容地原諒他了吧？”

“我才沒有。”加奈被說得臉色發燙，馬上做出了生氣的表情，“我隻不過是還沒想好給他提什麼補償條件而已——他這麼幹脆地拒絕我是要付出代價的。”

“是嗎？什麼代價？”

瞥見李娜莉調侃的神色，加奈賭氣似的從她懷裡接過貓，抱在懷裡一通揉搓：“嗯，幹脆讓小紙盒去咬他的頭發好了。”

“這算是什麼代價嘛。”李娜莉被她的話逗笑了，“不過加奈，你也考慮了很久才決定說出來的吧，神田也真是的，拒絕得那麼快，也太不解風情了。”

這算不解風情嗎？

但加奈心裡也清楚，她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實在有些突然，也猜到這句話可能會吓到他。很明顯，聽到那句“喜歡”的時候，神田當場就呆住了。

當時那個情形，他也來不及思考該如何答複吧？

而他的拒絕是在一段時間之後，說明他一定是充分考慮過的——他總有自己的打算才對。

“李娜莉，算了……這也不怪他，這種事情又不能強迫。”

“你們也一起經曆了很多很多事情了，我不相信他對你真的一點感覺也沒有。”

可他那時候說的話那麼硬邦邦冷冰冰的，一點也不留情面。如果他真的對自己有“喜歡”的感覺，他一定不會那麼說話的。

腦海裡出現了當時神田的表情，加奈又歎了口氣。

“他都那麼說了，可能對我确實沒有感覺……他又不會騙人。”

“怎麼會呢？你受傷到現在這麼久了，神田一直都很反常啊。”李娜莉解釋道，“你都不知道他有多焦慮，他明明很在意你。”

“可他的焦慮也隻是因為，他覺得我受傷的事情和他有關。”

“但他的反應很大啊，和平常的他完全不一樣。他從來不會特意去關心誰，尤其是在行動上表現得這麼明顯——我還是第一次聽說他主動找人道歉的。他對待其他的人和事不會這樣的，這一點，你應該很了解吧。”

我很了解他？

加奈不由得在心裡重複了一遍。

他對别人，和對自己，好像确實有些不太相同，可她……真的了解他嗎？

除了知道他脾氣不太好，知道他自我要求非常嚴苛，知道他有特殊的恢複能力，知道他一直有一個想要找到的人，知道他喜歡蓮花和荞麥面，現在又知道了他與衆不同的戰鬥方式。加奈對神田的了解，僅限于此。

她還不知道神田為什麼脾氣那麼糟，為什麼對旁人那麼冷淡甚至暴戾，也不知道他為什麼總會在生與死的話題上不經意流露出莫名的悲哀與憤怒。她也不知道他特殊的恢複能力和戰鬥方式到底是從何而來，不知道他要找的人對他來說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這一切總有根源，可她卻從未聽神田提起過。他身上有着太多太多不同尋常的秘密。加奈隐約能夠察覺到些許細枝末節——她相信神田的本質一定不是這樣冷若堅冰的，可神田卻從未給過任何讓她靠近、讓她了解的機會。他總會說出很傷人的話，總會做出惹來衆怒的事，可他從未解釋過哪怕一個字。

就像是，他根本不在乎自己在别人眼裡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也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言行會不會傷害到旁人。他也不屑于和人靠近，或者說……他自始至終都是遊離在人群之外的。

為什麼會是這樣呢？他明明也有溫和的一面，為什麼非要讓自己變成這副模樣呢？

加奈對此充滿了疑惑，她相信自己的直覺，她确信神田不是這樣的人，可他始終拒人千裡之外，根本不願讓人靠近。

——你又不了解我，總是自說自話地在那裡給我下定義，你不覺得無聊嗎？

她又想起了神田曾經說過的話。

是她錯了嗎？

自始至終，都是她沉浸在自己的臆想裡，是她幻想着自己足夠了解他，幻想着他們之間可能有那種親密的關系。

所以，她受傷之後，神田有過的那麼幾次不同往常的探望，不是因為他在乎加奈，而是他對任務細節的嚴謹認真，因為他認為是他在任務中失誤了，而這次任務的結局相當慘烈，所以他應該為加奈在任務中受重傷的事負責，因此才額外關照了幾次。

僅此而已……他真正的想法，僅此而已？

加奈望向外面的天空，她的眼裡有了些許的落寞。兜兜轉轉這麼久，她恍惚意識到，她所知道的并不是神田的全部，她其實從未看清過他，她對神田還遠遠談不上真正的“了解”。可她卻自負地認為，神田一反常态的勸解與關心，是因為他在乎加奈，因為他把加奈看作特别的存在。

對一個根本還算不上很了解的人，把對方的言行舉止按照自己的臆想，曲解成自己認為的那樣，這不過是一種可笑的自我滿足。

是對對方的侮辱，更是一種令人厭惡的傲慢。

多麼的可恥，因為自己對神田有好感，所以把神田的一切看似親近的舉動都當作他也對自己有好感。她什麼時候竟成了這樣厚臉皮的人了？

落寞很快開始放大，自從被拒絕後刻意無視許久的委屈，漸漸地成了模糊視線的水滴。

“加奈？加奈你怎麼了？”

“我承認，我是喜歡他。他是有不少缺點，但他真的有很多值得欽佩、值得喜歡的地方。”加奈深吸一口氣，擡起頭勉強笑了笑，又擦了擦眼角，“但我從來都沒有真的了解他——自始至終，他對我也許隻有同伴之間的關照，連關心都算不上，更沒有我想象的那麼親近。”

“不會的，加奈你不能這樣想，你要相信自己，千萬不要随便看輕自己啊。”李娜莉拉着她的手勸道，“也許并不是你對他了解不夠，萬一神田其實并不是想要拒絕你呢？他那麼别扭，萬一他隻是覺得不好意思，所以即使心裡對你有好感，嘴上也不肯承認……”

“可我還是錯了，我不該這麼沖動地說出來的……我甚至開始懷疑我對他的那種感覺也不是喜歡，我可能隻是羨慕他很強大很可靠而已。”

“加奈，你别這樣想，你有了喜歡的人，然後勇敢地對他說出來，不能因為他沒有回應就開始懷疑自己的心意啊！人和人之所以能夠在這個世上相遇，一定是因為兩者之間有着很珍貴的緣分，你說了出來，就是因為你不想錯過啊。神田一定是太遲鈍了，還沒有理解你的心情，說不定哪天他就想明白了呢。”

加奈有些茫然地看着李娜莉：“他會嗎？”

“總有一天他會的，所以，你也不要放棄，你對他的所有心意，他一定會感受到的。”

會嗎？

他能明白自己小心翼翼珍藏許久的心意嗎？

一定可以吧？

隻要她再多花一點時間了解他，多花一點時間和他交流和他相處，多一些磨合……他一定會明白，也許就會重新考慮是否願意接受她的“喜歡”了吧？

就當是一次不成熟的嘗試吧，至少她能夠從這件事當中看到自己還要很多需要磨練的地方。以後的日子還很長，她接下來要做的事可不隻是這一件。或許等她再沉穩一些，她就可以更好地把自己的心意傳達給他了。

而且，換個角度想一想，即使被拒絕了，可她也已經讓神田知道她的想法了。讓他知道自己對他的喜歡，好像也不算是完全的失敗，總比藏在心裡不敢說出口來得好吧？

她可不能因為這點挫折而沮喪難過哭鼻子。既然已經出院，還是要把精力放在驅魔師的職責上。Innocence遭此重創，還未出院時她就已經知道，她的同步率早就不容樂觀了。她也很清楚她現在的身體所能承受innocence力量的極限，她已經沒有時間去思考喜歡或是不喜歡的問題了。

她現在要做的，就是調整好心情，拿出幹勁，全身心投入到恢複訓練中。

然後盡快回歸，像從前一樣，再次與他并肩作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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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奈出院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見黑布拉絲卡。

受創之後的innocence徹底補全了被毀的雙臂，這已經遠遠超出“innocence會自動修複受損部位”的程度了。更何況這種奇迹一般的事情發生在她這樣一個特殊的個體身上，在她養傷期間，中央廳也早就在關注着她了。

因此，這次檢查，既是為了确認innocence的狀态及同步率，也是為了查證引發這個現象的原因。所以加奈即便内心再抗拒，也沒有辦法——因為中央廳的魯貝利耶長官也派了手下來監督這次檢查。無論檢查結果如何，他們必定會把所有細節全部上報給中央廳。

加奈還是不喜歡和魯貝利耶長官打交道，就算她不會像李娜莉那樣恐懼，但她也還是會有一種處處被限制的不适感。但是比起這個，眼下innocence的情況才是最重要的，隻有先檢查了才知道現在處于什麼樣的狀态。

如果是不樂觀的結果，一定又會有很麻煩的事情找上門了吧。

“加奈，放輕松一點，太緊張或太焦慮的話會影響innocence的狀态的。”陪她一起前往黑布拉絲卡那裡，考姆伊似乎看出了她的憂慮，于是微笑着安撫她，“我明白，你為了提升同步率，已經努力了很久了。别給自己太大的壓力——越是這樣的時候，越好調整好自己的心态啊。”

“嗯，我知道。”

看了一眼跟在身後的兩名“鴉”，加奈勉強笑了笑。

教團地下的深處，黑布拉絲卡守護着教團的根本所在——存放innocence結晶的“石箱”。加奈來這裡的次數遠比其他驅魔師要多，而其他驅魔師基本上隻在任務歸來時過來存放一下回收的innocence。

乘着升降平台一路下行，巨大的閘門打開之後，從平台下方漸漸地就能看見淡綠色的明亮的光芒。當電梯穩穩停在某個固定高度的時候，有着透明的巨大軀體、仿佛幻想生物一般的黑布拉絲卡已經等候多時了。

“黑布拉絲卡，又要給你添麻煩了。”加奈仰頭望着她，露出了抱歉的神色，“我的innocence總是有各種各樣的狀況……”

那奇異的形象在旁人看了或許是無法理解的“怪物”，但加奈有種奇怪的感覺，她覺得黑布拉絲卡的這個姿态很美。

“沒有關系，加奈，你的innocence有太多未解之謎，謎團總要解開才好。”黑布拉絲卡平緩又帶着神聖感的聲音慢慢響起，與此同時，從她半透明的身軀上伸出了數條發着光的觸手，将加奈擡起的雙臂輕輕纏繞包裹了起來。一些更加細小的觸須仔細檢查着這雙由innocence直接構成的手臂，星星點點的微光讓加奈莫名安下了心。

“innocence沒有問題，我沒有發現任何傷處——你的innocence确實已經恢複了。”

說完之後，更多的觸手纏繞了上來，将加奈從升降平台上小心“捧”了起來。黑布拉絲卡垂下頭，用額頭輕觸加奈的手臂。當她接觸到加奈的innocence時，她的整個軀體開始泛起更加明亮的光線。加奈知道，每當黑布拉絲卡為她檢查同步率的時候，她都是這樣的。

“黑布拉絲卡，我的同步率……現在是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