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迦南之路·卷三·迷途
從博德魯姆回到教團之後,加奈首先就去見了考姆伊和黑布拉絲卡。帝王谷任務的所有重要信息,大約庫洛斯元帥已經先一步發回了總部。因此,在加奈抵達教團的第一時間裡,并沒有做任務彙報,而是馬上被叫去進行innocence的同步率檢測。
一路上,加奈忍不住有些緊張。
帝王谷任務中那個帶走她,将她的手臂融化又将她禁锢的那個innocence,以及始終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的那雙銀色的眼睛,無不讓她對接下來種種未知的狀況心生擔憂。仿佛她前後左右都是不見底的深淵,她如果不往裡跳,就無路可走了。
她是和神田一起回到教團的,接到檢測 innocence 的通知時,他倆并未分開。聽完通知的時候,加奈下意識地瞥了神田一眼。
原以為做了一路的思想建設,她可以用最冷靜的心态去見黑布拉絲卡,可真的到了這一刻,她還是沒法完全克制内心深處的慌亂。
假如檢測的結果不好呢?
如果檢測過程中,她的innocence突發意外,連帶着她自己也受到無法預測的傷害呢?
她又忍不住看了一眼神田。
——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似乎有一個尤其膽小的自己在心中懇求。
——我害怕,我怕發生自己也處置不了的意外,我真的很怕,我想讓你陪我去,可以嗎?
加奈張了張嘴,她想說些什麼,卻在神田看過來的一瞬間,飛快地換了一副若無其事的微笑表情。
“我得去了,黑布拉絲卡和考姆伊先生已經在等我了。”
神田沒有說話,臉上的表情比往日更嚴肅。他盯着加奈看了許久,接着扭頭看向别處。
“嗯,你去吧。”
他答得那麼平靜,他知道現在的加奈有多麼緊張、多麼害怕嗎?
應該能察覺到一點,或許……也沒有太留意吧。
神田本來就是這樣冷漠又不喜與人打交道的脾氣,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她怎麼還在臆想着神田能感受到她内心的不安,能對此時的她“體貼”、“溫柔”呢?
想到這裡,加奈不禁想要嘲笑自己一番。
于是她決定不去想這件事,轉身向大廳一側的拐角走去。當她将要離開大廳時,不知怎麼的停下腳步,接着回過身看了一眼她來的那個方向。
她原以為會看到那個人離開的背影,卻怎麼也沒想到,那個人并沒有走,而是一直站在那裡看着她。
見加奈忽然轉身看過來,遠處的神田似乎有些不自然——這麼遠都能看見他的表情有些僵硬。但他并沒有把情緒表露得很明顯,反而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接着快步離開了。
加奈遠遠看着他急匆匆的腳步,心頭沒來由地一熱,僅僅是一瞬間,她滿心都是這小插曲帶來的意外之喜。可小小的歡欣之後,緊随而來的卻是某種古怪的怨念。
當初神田不是拒絕得那麼幹脆,那麼不留情面嗎?話都說出口了,把她的心也傷了,以至于加奈好久沒緩過來,到最後隻能用“是我不夠了解他”來反省自己。可現在呢?日子并沒有過去多長時間,他反而時不時露出對她的關心和在乎,甚至比拒絕她之前更頻繁,這與他那時毫不留情說什麼“沒有在乎任何人”“不需要誰來喜歡”的樣子大相徑庭。
他到底想怎麼樣,打一個巴掌再給一顆甜棗,這是在和她開玩笑,拿她尋開心嗎?
加奈當然不相信神田是這樣一個待人如此随心所欲的人。或許真的像當初李娜莉說的那樣,神田對加奈不是沒有想法,他心裡是有加奈的,他隻是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想法,不知道如何面對加奈而已。
可是,他确實在行動上露出了一絲端倪。即使是方才短暫的駐足,也足以說明他心裡一定是在乎加奈的——就在之前的任務中,看到她和庫洛斯元帥相談甚歡,神田滿臉的暴躁與不爽;即使她已經平安歸來,神田還是在她睡去之後,在身邊守了一夜;看到她因為不能與至親相認而心情低落,他也會背過身去告訴她,實在想哭,可以借他的肩膀靠一靠。
回憶一點點展開,還有很多很多——所有點滴拼湊出的,是神田有别于“戰士”的另一面。加奈早有察覺,這一面極少出現,似乎隻會展現在她的面前。她當然很高興,自己喜歡的人也在乎自己,還有比這個更令人心動的事嗎?
可是,即使想到了這一層,加奈心中的怨念卻仍舊未消。
既然他在乎,那麼現在這種時候,他應該能猜到此時加奈心中的不安,他就該想到對加奈說點什麼。哪怕是一句簡單的安慰,一句微不足道的關心,也足以讓她鼓起勇氣,暫時化解她心中的不安啊。他為什麼非要藏着掖着,既然有心,他怎麼就是不知道要主動一點呢?
乘着電梯緩慢下行,加奈正在前往黑布拉絲卡那裡。安靜的通道裡,紛亂的思緒讓她有些煩躁。她搖了搖頭,想讓自己平靜下來。
别怪他了——這件事原本和他無關,把他硬扯進來跟着一起煩心,又有什麼意義呢?
這種隻能靠自己去面對困境的時候,旁人即使想幫忙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既然幫不上忙,那自然也沒必要勞煩别人為自己操心。
更何況,一直以來,她從不會這麼計較某個人的言行舉止,不會因某個人一個小小動作而胡思亂想,更不會因為某個人對自己“不那麼關心”而心煩意亂,她不該為這點小事責怪神田。
可她好像變了,她非要糾結神田有沒有看到她的不安,非要對他一時的不言不語心懷怨念——她以前不是這樣的。
為什麼呢?是因為她現在隻有滿心的不安,她本能地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想要從他那裡尋求安慰、尋求安全感,才那麼想要埋怨他嗎?
她現在……這麼想要依賴他嗎?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從她重傷之後,從她發現自己前路滿是不确定之後,她也開始示弱,開始想着要依靠誰了?
這怎麼行,即使前途未蔔,即使她随時都會跌倒,她也應當挺直腰杆站起來向前走,她應該自己去面對所有她必須面對的挑戰。
如果連自己都變軟弱了,難道依靠别人就有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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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團的最深處,被稱為教團根基的“石箱”,以及它的守護者黑布拉絲卡,和教團總司令考姆伊一起,已經等候多時了。
“你來了,加奈。”考姆伊先迎了上來,“埃及的任務中發生了很多事,你也是才恢複沒多久就奔赴任務現場,真是辛苦你了。”
“考姆伊先生,我身為驅魔師,這是應該的。”加奈隻得努力保持微笑,她并不想讓别人看出自己的緊張。
“我剛才還在和黑布拉絲卡讨論你的事。根據庫洛斯元帥之前發回來的相關報告,整個任務過程中引發所有異象的那個innocence接觸過你的雙臂——也就是直接接觸了你的innocence。而現在,結合探索部隊的後期搜索等情況,現場沒有innocence存在的可能,也沒有任何可能的蹤迹。”
提起這枚近在眼前又消失不見的innocence,加奈頓時愧疚了起來:“抱歉……到最後我還是沒能完成這次任務。”
“不用擔心,加奈。我能感受Innocence所過之處留下的痕迹。”黑布拉絲卡的聲音響起,她還是那樣平和又神聖,“我已知曉你在任務中遇到的情況,那個接觸過你的innocence雖然無影無蹤,但或許我能夠通過你的innocence發現些什麼。”
眼下也别無他法,或許黑布拉絲卡真的能檢查出什麼遺漏的細節。于是,加奈擡起了雙臂,而黑布拉絲卡也向她伸出了發着淡綠色光芒的觸手。這已經是她最熟悉的動作之一,可這次,在黑布拉絲卡将要碰到她的時候,她卻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一樣縮了縮手。
“怎麼了?”考姆伊關切地問了一句。
“我……我沒事。”加奈看了看他,有些遲疑地開口了,“隻是想到上一次和黑布拉絲卡接觸之後的情形,有點擔心……再和我接觸的話,黑布拉絲卡會不會和上次那樣感覺到不舒服?”
對于她的擔憂,黑布拉絲卡安慰道:“沒有關系,檢查innocence和驅魔師的狀态是我的職責,也是我唯一能為你們做的事……現在的你應該更留意自己的情況才是。”
“嗯。”
“别害怕,無論發生什麼,我們都是站在你們這邊的。”
Innocence的檢測很快就開始了。泛着柔和光暈的觸手溫柔地包裹着加奈的雙臂,黑布拉絲卡也并未出現上一次的異狀,這讓加奈暗暗松了口氣。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黑布拉絲卡的檢查還在繼續,待到她松開了包裹着加奈雙手的半透明觸手,考姆伊問道:“黑布拉絲卡,加奈的innocence有什麼異常嗎?”
“非常奇特……innocence的力量變強了。”
“什麼?”
“這個innocence從一開始就比其他的innocence更弱一些,數年下來毫無變化,原因也一直未能明了。可是現在,這個innocence的力量卻比之前豐滿穩定了許多。如果要說得更清楚一些,那麼就像是一個杯子,一直以來隻有小半杯水,現在的水量卻忽然變多了。”
“怎麼會有這樣突然的變化?難道說……黑布拉絲卡,是因為她的innocence在這次任務中直接被另一個innocence接觸的緣故嗎?”
“根據報告所述,這次接觸并非簡單觸碰,而是到了‘融化手臂’的程度。Innocence融化另一個innocence……這是從未有過的情況,加奈身上必定會留下相應的痕迹。可是,我無法感覺到有其他innocence接觸過她。”黑布拉絲卡解釋道,“雖然無法完全肯定,但是,考姆伊,我們之前的猜測或許是正确的。”
猜測?
加奈隻覺手腳僵硬,她看看黑布拉絲卡,又看看考姆伊,卻在考姆伊的臉上讀到了一絲了然。
“考姆伊先生,我的innocence……到底是怎麼回事?”
考姆伊推了推眼鏡,看了一眼黑布拉絲卡,再慢慢開口,和加奈講述了他們一直在研究的事情。
“接到報告之後,我曾一度懷疑你是不是也和庫洛斯元帥一樣,是持有兩枚innocence的适格者,但你的同步率擺在眼前,以你的身體情況,這種假設很難成立。現在看來,應該是印證了我們更早以前的那個假設了。”
“什麼假設?”
“從你加入教團開始,教團都在研究你的innocence。身為驅魔師,你的情況實在是過于特殊。就算你體内的AKUMA病毒是你出生時的意外導緻,可憑借innocence的淨化能力,那些病毒也早就應該被徹底淨化了,不可能與你共存十數年之久。由此可見,你的innocence能夠保證你不會因為AKUMA病毒而喪命,卻也沒有徹底淨化病毒的力量。漸漸的,我們就有了一個猜測,那就是——你身上的innocence是不完整的。假如它隻是某個innocence的一部分,那麼這種猜測就有可能成立了。”
加奈有些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您是說……寄生在我體内的innocence隻是一個……碎片?”
“最開始,我們就是這樣猜測的,但因為教團曆年來的記錄裡并沒有記載這種情況,所以也沒有人知道innocence是否可以像切割木塊一樣分解成數個部分。我曾讓黑布拉絲卡選擇一枚innocence,嘗試分析力量構築方式,找到這種猜想存在的可行性。然而,innocence的結晶體構成非常緊密,它們并不能像我們想的那樣,能夠輕易使用人工手段分成幾塊。因此幾年來,這種猜測也僅僅是停留在存疑階段。直到此刻,我們的這個猜測才算是有了确鑿的證據——那枚失蹤的innocence并沒有真的消失,而是融進了你體内。它和你體内的innocence極有可能是一體的,所以黑布拉絲卡感受不到其他innocence的氣息。你看到的‘融化’,實際上應該是‘融合’。殘片被補完,力量也得到了補充,正是因為這樣,你體内的innocence才會突然變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