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稍停了停，考姆伊提起了另一件事。

“加奈，我該向你道個歉——允許你去埃及執行調查任務，也是我的一次押注。”

“押注？”

“是的。在黑布拉絲卡通過你的innocence看到白色沙漠之後，毗鄰沙漠的地區馬上就有了異象，你有沒有覺得這兩件事太過于巧合了？”

“嗯。”

“但真正巧合的事，現在看來遠比這件事要早。”

考姆伊從随身的資料夾裡抽出一張報告，示意加奈拿去看一看：“這是關于帝王谷中那座陵墓的前期調查資料，你還記得這段内容嗎？”

加奈接過去仔細讀完，有些不解地問道：“隻是關于陵墓出現和沙塵暴開始的時間……”

“沒錯。”考姆伊說，“這個時間節點，一開始我并沒有太在意。探索部隊的報告發回來的時候，隻知道那個陵墓的出現是因為當地的一場并不算太嚴重的地震，恰好震塌了山體的一部分，才露出了陵墓的入口。一段時間後，有人進入墓穴發現了異常，之後，大範圍不尋常的沙塵暴開始出現——‘奇異現象’和innocence的蹤迹，大多是這樣被教團發現的。但是，當黑布拉絲卡說看到白色沙漠之後，我才注意到這件事并非偶然，所以馬上把你和帝王谷的異象聯系了起來。”

“為什麼？”

“加奈，你看，讓陵墓暴露的那場地震發生的時間，你有沒有想到什麼？”

加奈将視線移向那個日期，腦海中忽然閃過一片被火光照亮的廢墟。

還有血淋淋的照片，刺骨鑽心的劇痛，骨骼崩裂的鈍響。

“是那天……”

“對，準确來說，是那天的後半夜。”考姆伊似是歎了口氣，他其實并不想勾起加奈對那天的回憶，“發現這個時間上的巧合之後，我馬上調出了拉沃爾任務的所有資料和報告書，從資料上大緻上可以推斷出，那天後半夜，拉沃爾城的戰鬥告一段落之後，帝王谷那邊就發生了地震，墓穴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現的。”

“怎麼可能……這也是巧合嗎？”

“一次巧合，或許真的隻是巧合；但兩次巧合，就很難不讓人懷疑。你的innocence遭受重創又險些失控的時候，遙遠的帝王谷突發地震，露出一座神秘陵墓，不久後發生不合常理的大規模沙塵暴。你傷愈之後，黑布拉絲卡又通過你的innocence看見了沙漠。綜合這些所有的線索，我就把先前的猜測一并放了進來。假如你的innocence确實不完整，而帝王谷那邊的異象又與你有關聯，那麼，最冒險、也是最穩妥的做法，就是直接讓你參與調查。”

加奈想起了她在養傷期間，頻繁出現夢裡的白色沙漠，原來這一切早有預兆。

“所以，您才會同意當時并不适合執行任務的我前往埃及參與任務，因為您早就有所察覺？”

“埃及那邊沙塵暴的事情，其實探索部隊早就在調查了，但進展緩慢。因為innocence的情報并不明晰，所以我本來不打算直接派驅魔師去協助，更不會考慮讓你參與其中。但後來結合種種情報，我不得不認為這可能和你有關，所以才決定賭一把，派你去埃及協助調查。一來，或許能夠回收一枚innocence，二來，也許這次任務真的和你、和你的innocence有密不可分的聯系。抱歉，讓你去冒這樣的險。”

解釋完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考姆伊看着加奈，接着露出了釋然的表情，“好在我的判斷是正确的，雖然其中是遇到了不少波折，但也算是柳暗花明，你的innocence異常偏弱的原因，大概就是這樣了——黑布拉絲卡，現在她的同步率怎麼樣？既然innocence的力量變強了，那麼同步率應該也能提高了。”

然而，讓加奈不解的是，黑布拉絲卡卻沉默了。

倒不如說，從考姆伊解釋他當初的假設開始，黑布拉絲卡就始終保持着沉默。

“黑布拉絲卡？怎麼了？”

“考姆伊……”面對考姆伊有些擔憂的詢問，黑布拉絲卡的聲音變得沉郁了，“另一個假設……”

聽到這句話，考姆伊微微變了臉色。

他們的反應令人不解，更叫人不安。加奈忍不住輕聲打破這沉默：“那個……我的同步率……”

“加奈，今天的檢查就先到這裡吧，你剛剛回來就到這裡，都還沒有好好休息呢。先去醫療班做個簡單的身體檢查，然後去休息吧。”

“可是……”

“嗯嗯，去吧去吧，休息好了才能為之後的任務做準備，快去吧。”

考姆伊是在面帶微笑地勸她去休息，可很顯然，這分明是不打算繼續說下去。

雖然心中充滿了問号，但看起來，他們好像并不希望自己繼續留在這裡。加奈隻能乖乖離開。但她并沒有立刻回去，而是通過另一條并不遠的走廊，重新繞回了黑布拉絲卡所在的區域。

躲在門邊通道與牆的陰影裡，加奈看見考姆伊并沒有離開，他在和黑布拉絲卡說着什麼。這裡空曠卻也安靜，他們的聲音也沒有刻意壓低，所以加奈聽得一清二楚。

“黑布拉絲卡，加奈的情況真的是這樣嗎？”

“我們必須這麼做了——為了最大限度地保全加奈，我們隻有‘那個’方法。”

考姆伊的聲音瞬間就嚴肅了：“你是說，取走她的innocence？”

“是的……她的innocence力量雖然提升了，但和其他innocence仍有差距。這隻是第一次融合，我能确定，還有其他的碎片散落在未知的地域。至于數量究竟還有多少，我也無法判斷。想要修複這枚innocence，誰也不知道還要耗費多久，更沒人能保證在此期間與innocence共存的加奈會不會出意外。她現在沒有同步率，這是極其危險的……但好在innocence還算穩定，必須趁現在盡快取出，斷開兩者的關聯，這對她來說是最大的保護。”

加奈聽得愣住了。

沒有同步率？

她有些難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雙手——這怎麼可能呢？不是說因為碎片的融合，她的innocence變強了嗎？既然如此，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沒有同步率啊！

她慢慢擡起了發着抖的雙手。

對，隻要試一試就知道了，黑布拉絲卡的檢測，有可能也會失誤啊。

她閉上眼睛，仔細回憶着發動innocence時的感覺，可無論怎麼回想，她的雙手都毫無動靜，甚至發動時必定會出現的白色火焰，也完全沒有出現。

加奈完全懵了。

怎麼會這樣？她完全感知不到innocence熟悉的波動，就像她從來都沒有發動過innocence一樣。

這不對，不應該是這樣啊！

不遠處，考姆伊還在陳述他的觀點：“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不同意這麼做。她不是裝備型驅魔師，innocence與她□□相連，強行分離會給她的身體帶來難以預計的創傷。除非事情真的到了這個地步，否則，我們不能這樣做——黑布拉絲卡，以她那異常偏低的同步率，我是懷疑過她是否真的具備适格者的資格。但是後來，她用行動證明了我的懷疑是錯誤的。她在驅魔師這條路上拼了命地掙紮前進，我們這麼做，無異于把她送上絕路啊。”

“這未必是絕路……”黑布拉絲卡的聲音在這片空間裡回蕩，憂慮更是不減反增，“她現在的同步率幾乎為零，innocence在她體内，甚至連我的觸碰都無法引起波動……考姆伊，相信我的判斷，這樣的情況，我遠比你經曆得多……無法與innocence産生同步的人，是絕對不能強行與innocence綁在一起的。”

“有沒有可能是因為innocence力量突然暴漲引起了副作用？或許她休息一段時間，同步率就會恢複了。”

“但是，考姆伊，如果最後不是‘恢複’，而是‘咎落’呢？”

一個陌生的詞彙突然出現，偌大的空間裡，頓時寂靜無聲。

“失去了同步率的驅魔師，意味着不再被神眷顧，極有可能會經曆‘咎落’，即使是力量不完全的innocence，也無法保證不會發生……一旦‘咎落’，靈魂頃刻間就會被innocence徹底摧毀。這個結果對加奈來說，才是真正的絕路啊！”

這句話之後，是長久的沉默。

“那麼，黑布拉絲卡，就算順利取出innocence，之後呢？”

“之後，為了規避‘咎落’的風險，她不能再接觸innocence。最保險的做法是，在中央廳知道并介入這件事之前，讓她離開教團。”

“為什麼？萬一她能夠再次同步呢？她根本不願意退出這個戰場……”

“誰能保證這個‘萬一’一定會發生？”

黑布拉絲卡的話裡，不覺帶上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悲傷：“強行與innocence同步而死去的人，我已經見過太多太多了……考姆伊，我知道加奈付出了無數的心血，我知道她很努力地想要追趕同伴們，我想盡我最大的能力來幫助她。可是，我不能用她的生命來賭這個‘萬一’……或許，你當初的分析是對的，加奈并非這個innocence真正的适格者。抛開innocence不完整這個事實，她每次同步都那麼勉強，連身體也在被過速侵蝕，這隻會讓她的身體更加不适合承受innocence的力量……現在她失去了同步率，也許正是印證了你的分析，從一開始，她隻是innocence的載體，而不是被選中的‘使徒’，所以她沒有必要……”

“不會的！”

幾乎要蜷縮在角落裡的加奈，忽地大喊了出來。

“不會的！我的innocence……從我出生的時候就在身上，我不是适格者的話，還會有别人嗎？也許是我還不夠拼命，是我總是顧慮得太多……對了，一定是這次任務中我一直都很被動，所以……所以我才會突然失去同步率……”

雖然隔着一道平台，黑布拉絲卡和考姆伊還是看見了她。見她竟然一直都在，而且很可能聽到了幾乎全部的對話，考姆伊有些慌了，連忙解釋道：“加奈，你聽我說，這隻是猜測和分析，未必會真的發生。失去同步率隻是暫時的，我也沒有想過真的讓你離開教團，我們一定會找到解決的辦法，聽我說，你現在需要休息……”

“我要怎麼休息！”加奈扶着欄杆，尖銳的聲音浸透了不甘，“我從出生就背負的力量……我一生都要為此而活的力量，我現在唯一能夠依賴的就是innocence，現在你們告訴我，它其實不屬于我？那我這麼些年在教團，我自認為我終于找到了那條我能走的路，到最後竟成了一個笑話？”

“加奈，冷靜一點，事情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會是哪樣？！我隻想盡全力變強，不再拖大家的後腿，我隻有這麼一點願望而已！我原以為隻要再努力一點，一定會有所成，我以為這一切都是因為我不夠拼命，因為我付出的還不夠多……原來……我就算再努力，也不可能和他們一樣……”

原來這條路，她從一開始就走錯了——這條路也許根本不是給她的，隻是她以為她能走這條路。

那麼她在這條路上犯下的錯誤呢，她在這條路上傷害的人，奪走的生命呢？這些也一并成了最諷刺最悲哀的笑話？

神啊，将這份神賜之力給予她的神啊，為什麼要和她開這樣一個天大的玩笑？

再也無法聽進黑布拉絲卡和考姆伊的勸告，加奈轉過身，跌跌撞撞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