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草填壕?”正當齊無戈和鐘蕩雲異口同聲之時,他們身後的屏風之外也傳來同樣的驚訝。五人讨論地太專注,竟沒注意到,早在他們幾人開始講倭寇不再是閩浙子民之時,就有幾人進入了大營之内。
他們本想繼續先前的事議,卻聽到帷帳之後幾個孩子的争執。為首之人本想上前斥責,卻聽見他們後續的議論有理有據,一時間幾人都站在屏風之後,聽着這幾個孩子談天論地,随意暢想。
五人立刻回頭,就看見齊侯爺、徐翰科、徐行和其他幾位官員從屏風後走出來。他們連忙行禮,季泠和何咨甯立刻從沙盤邊退到鐘蕩雲身後。
徐翰科見了驚訝問道:“噢?這兩位姑娘不是昨日及笄禮上,雲兒的同窗好友嗎?”鐘蕩雲笑得燦爛:
“正是呢徐伯父。”
徐翰科點點頭,看向她們二人:“兩位姑娘适才說了,以草填壕,可否詳細說來?”何咨甯看着季泠,她不願在這樣的場合出太多風頭,
季泠隻好硬着頭皮從鐘蕩雲身後走出來,笨拙地行了個學生對師長的禮儀,戰戰兢兢地開口:“學生刍荛之見,不敢妄言。”
徐行倒是難得在這樣的場合開口說話:“但說無妨。”而後,又在徐翰科耳邊說:“他們幾人都是侄兒的學生,兩位姑娘頭一回參與此事,怕是緊張了。”
徐翰科點點頭後,徐行複又開口:“我們就當随意一聽,你不必有負擔。”
季泠看着徐行,又轉頭看了看齊無戈和鐘蕩雲,借着呼吸偷偷吐出一口氣,僵硬地走到沙盤邊。“學生本是甯川人,對此地形頗為熟悉。甯川雖為沿海,但平原極少,且多破碎分離,主要以丘陵山地為主,因此倘若倭寇進攻,便是一場困戰,行軍不便不說,水陸交錯,糧草補給也不方便。如今倭寇既然未能登陸,隻在恒嶼據地,其實正是一個絕佳的機會,雖然無法四面包抄,但隻要軍士登島,便可将其一網打盡。”她指着沙盤中甯川一縣、恒嶼以及兩地之間的海域,聲音洪亮,越說越起勁,竟然自己說服了自己,逐漸用喉間的震動驅逐了心上的慌張。
季泠擡頭瞟着前面幾位大人物,見他們神色嚴峻地看着沙盤,才飛走的緊張又像不甘心的竊賊一樣,原路折返,順着呼吸的縫隙爬到她的脊背之上,讓她後背發麻,不敢再言。
徐行擡頭朝她看了一眼,循循善誘:“既然如此,接下來該如何應對呢?”季泠看着他的眼睛,想了半天先前自己究竟說了什麼,在極度的緊張與鼓勵的目光中,她終于捕捉到腦海中的那個線頭,迅速飛奔躍起,将它扯出。
“學生先前所說以草填壕,若是軍士們想要上島,靠船難以行通。可以讓軍士每人持草一束,填壕以進,從而大破其巢。這樣既不會太過明顯,打草驚蛇,又不必消耗過多人力物力,節省軍費,為軍士們留存體力。倭寇劫掠,走得是快進快退之策,我們也可以用速戰速決之法,讓他們措手不及,難以逃脫。”季泠終于将腦海中存在的所有言語以線串聯,滔滔不絕,盡數抛出。
她仍覺得自己說得不夠,還是補充了一句:“以上所言,皆為學生愚見。以草填壕看似可行,但這畢竟隻是鄉民之間傳言,怕是并無實際根據...”
齊侯爺看着沙盤,又看向徐翰科和身後的副将,若有所思:“其實,也未必不可行。隻需找幾個善水辨路,通曉天文地理的好手,前去探查一番,便有結論。”
徐翰科聽了季泠的高談闊論,來了興趣:“侯爺,您家雲兒巾帼之才,身邊的好友也皆不遜色啊。初窺軍事,便能分析一二,有朝一日,可堪為用啊。”
季泠靈機一動:“徐大人謬贊,皆是徐先生教事喻德,勸勉眷顧,助楓漈書院多出英才。”
徐行正在專注地想着季泠之策可行與否,突然被她點到,擡頭看向她,她眼中露出的是得逞的笑意。虧他先前還擔心她初見這樣的場面,難以應對。既然她已經放松,不如借此機會将她心中藏着的奇思妙想全都說出來。
“季姑娘先前似乎說到,閩浙子民轉投倭寇,這個問題若是一日不解決,倭寇之患就一日難平。”
季泠沒想到她好心的感謝,卻給自己換來一個陷阱,如今是進也不行,退也不是。她低頭看向沙盤,偷偷地朝 着徐行的方向飛了一記眼刀,恰巧就被徐行接住了。
徐翰科也接過話:“是啊,季姑娘既然在抗倭之事上有所想法,那在徹底免去倭患上,應當也頗有見解。”
季泠一下子被高高架起,不說也得說了。隻是,她想說的可能會給自己招緻災禍,不得不提前讨一個免死金牌。
“學生不過庸鈍之徒,恐怕口無遮攔。隻盼侯爺與大人隻将學生的胡謅之言當作孩童玩笑,聽聽且過。”得到了他們的默認,季泠才敢開口。
“高祖伊始,為避倭寇,選擇閉關,斷絕與外國通商貿易。本心是好的,此法在建國初期也卻有成效。隻是時移事易,政策也該與世推移。以建州府為例,閩省地形大抵如此,九山半水半分田,加上土質問題,本就不适合大量種植糧食。而丘陵地帶,又适合種植果物、茶葉等适合商貿的作物。
閩地沿海,有許多深水良港,本是适合發展商業,自古以來,衆多商港名揚四海,港口發展帶動船業、農業、手工業發展,許多閩人也可在港口或商船上謀生,以供稅賦,以養妻兒。
閉關封港之後,他們驟然失去謀生途徑,種田難以為生。閩地多山,閩人安土重遷,也難以離開家鄉,尋求生機。倘若此時,有人給了他們一條生路,讓他們加入豪強,與之假扮倭寇,即便是傷天害理,至少混口飯吃。
如此一來,朝廷愈加嚴守海港,他們連曾經的偷渡私航都做不到,更是隻能棄明投暗。長此以往,循環往複。清剿倭寇自然是挖去傷口,可是痢疾深種,并未從根而治,時有複發,損命傷财,軍民辛苦。
若要徹底解決此事,一是要有強悍的軍隊以此為攝,讓真正的倭寇不敢再犯,讓良民知道加入他們得不償失。學生适才見到,校場之中有一隊人馬正在排陣,不知可是優選出的精兵?”
齊無戈與齊侯爺一同回答:“正是。”
齊侯爺示意由齊無戈代他解釋:“我父親初到閩浙之時,見衛所士兵無力,軍紀頹喪。因而選擇招兵組建新軍,又針對閩浙地形設計新陣,因地制宜。”
季泠仔細聽着齊無戈的解釋,後又轉過頭。“學生對排兵布陣不太了解,但既然侯爺因地制宜,多次取勝,大可以在民間造勢,為齊家軍打出個名堂來,不說讓倭寇聞風喪膽,至少也求一個戰時攻心,削弱他們的士氣。此為一策。
二則是拔出當地豪強。若是沒有他們為首與倭寇勾結,其他小民再有想法,也難以成事。他們憑借對地形風俗的了解,為倭寇提供情報住所,實際上便是通敵賣國。再将我朝商品借由倭寇外運,即為走私。又是與倭寇狼狽為奸,共同劫掠,是為禍首。而他們絕非僅憑一己之力就能如此膽大妄為,究竟是仗了誰的勢…學生不敢妄言揣測。”
徐翰科一聽便明白,豪強與地方官員勾結,官員收錢為他們辦事,他們辦事得來更多錢财,自然合作暢快。隻是豪強挖去,傷筋動骨,并不是一件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