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随即擡頭,冷不丁地長公主對視一眼。
公主謝儀生的英氣,若是不笑,這幅高貴的天家氣度也是震懾不少人。
她看向季泠,穿着靛青窄袖上襖和玄色銀杏暗紋綜裙,梳了個利落的高髻,吐出來的每一口氣盛滿了這小女子的激動與野心。
“今日召你前來的緣由,想必咨甯已經告訴過你了。本宮向來是疑人不用,你的過往,本宮已經派人探聽了解清楚。”
公主緩緩開口,聲音像是從深潭之中傳出,沉穩又晦暗。
“是,今日民女前來拜見殿下,一是表心投誠,二是深謝殿下恩情。”季泠跪下行了大禮。
她如何癡傻愚鈍,見到公主早有準備的樣子,還能不領會明白嗎?今日何咨甯的出現,是公主早有準備,就等着借何咨甯這個朋友的救命之恩,将她引進公主府内。
怕是她們學社的動靜、《女界》的發行、通政司的突襲,都在公主的掌握之中。
“你先起來,賜座。”長公主示意侍女,侍女走向季泠,雙手扶起她,并指引入座。
“若是入我麾下,今日便要提前将規矩與你交代好了。本宮走的是一條沒有先人之鑒的險路,成了,這份福報有生之年也未必享得到,敗了,那自然生死是小,前朝之功,你過往之力,最後都怕是煙消雲散。”長公主繼續說。
她的謀士女官,每一個都必須是公主府堅不可摧的明珠。權力,身份,财寶,都難以保證她的大業必成,這些人才是她不可松動的砥柱。
“民女明白。雖說天下熙熙皆為利來,但今日民女既已走到殿下身邊,便是願為我們共同之志而傾盡所有。”
“如今像你這般,不加谄媚、有話直說的人,可不多了。”長公主笑了笑。
她身邊都是察言觀色、世故圓滑的人,說出來的話總是思量又思量,恨不得将赤膽忠心剖出來給她看。
季泠這樣真誠又直率,甚至帶了幾分不顧身份體統的傻氣,倒是讓她另眼相看。
“但你也該明白,若成大事,計較應在心中。”長公主意味深長地看着季泠,站了起來,走到她面前,季泠立即起身。
“本宮很高興,今日我們毫無試探地會面。隻是,今日這樣的變故,本宮不希望你重蹈覆轍。有勇有謀是好,但謹慎擇處才保長遠。現在起,你要擯棄你的過往,無論是甯川還是建州,季泠的曾經都與你毫無幹系。 你的新身份是季執庸。跟随越兼去吧,她會将你安排妥當。”
季泠來不及反應,怎麼她就多了新的身份?
隻是面對公主的安排,她不能拒絕。擡頭看了看公主,又看了看公主身後的越兼,既來之則安之吧,她勸慰自己。
“是。”
季泠留下了一封書信後,就消失了幾日。
鐘蕩雲急得團團轉,但季泠在信中寫了,是有要事才離府幾日,讓她不要擔心。
鐘蕩雲隻能在院子裡日盼夜盼,就等着季泠回來。
近十日後,季泠才回了齊府。
鐘蕩雲一見,立刻跳起來:“泠兒!你可算回來了,你這是去哪兒了?還有,你的衣裳怎麼也換了,沒見 過你這件衣裳...”
季泠抓住她的雙手,拉着她在院子中的石凳上坐下,躊躇片刻後才開口:“蕩雲,我,我要走了。”
鐘蕩雲一愣,她沒想到過季泠會突然說這個,結結巴巴地問:“走?你要去哪兒?可是,可是你在京城除了齊家,你還能去哪兒?你要回建州嗎?”
季泠搖搖頭,知道這件事對鐘蕩雲而言肯定是不小的沖擊,但是真相她也不能随意說出,隻能想了一個合理的說辭:“學社裡的一個朋友替我引薦了一位大人,要我為她做事。”
鐘蕩雲沒想過會是這樣:“可是,你是女子啊。你怎麼跟那些男人混在一起呢?”
想了想後覺得這話不對,又改了口:“我不是那個意思。隻是,泠兒,在京城這一年你也看見了,我們要想打破規矩,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你以女子之身入場,注定沒辦法和男人一樣平起平坐。而且,你會吃虧的。”
鐘蕩雲很擔憂,她自己是齊府的小姐,自然無所謂,有人說她,她直接打罵回去就是了。可是季泠不同,她無依無靠,在齊家雖然有自己陪着,可終歸也算是寄人籬下的,她不能太任性了。
這一年多來,季泠從來沒有給齊府找過任何麻煩,甚至除了她的院子、族學和馬場武場,她都沒有在齊府走到其他地方去,就怕給鐘蕩雲添不必要的亂子。
季泠知道鐘蕩雲是為她考慮,拍了拍她的手背,将自己的情況大概說了一下:“你放心,那裡不少女子的。而且,我們全部都換成男子裝扮,就為了避免節外生枝。那位大人很好,府裡的其他大人也待我們很好。”
鐘蕩雲還是有些不放心:“究竟是什麼大人?你說說,京城裡多少我們也能打點一二。還有,這樣的話,日後我要去哪裡找你呢?我是不是再也不能和你一起跑馬射箭了...”
鐘蕩雲整個人都蔫下來了,她和季泠真是一對完美的玩伴,其他官家女子都不樂意同她一起瘋鬧撒歡,隻有季泠能陪着她。
季泠有些猶豫,她不知道怎麼說。
鐘蕩雲雖然大大咧咧,但也不是全無心眼的人,也看出來了,将季泠摟住:“沒事,泠兒,無論是不想說 還是不能說,既然你不說,我就不問。”
季泠很感動,鐘蕩雲真是一個一片赤誠的女孩兒,為她帶來了太多歡樂和機會,她此生無以為報了。
她拍了拍鐘蕩雲的後背,輕聲說:“如果有事,你寫信到軒墨閣。我常去那裡,掌櫃的與我相熟。”
鐘蕩雲點了點頭。她知道,季泠和她其實不是一路人,她們終究會有岔路分别的一日。隻是沒想到,季泠這麼快就找到了自己的正途。
如今,大哥走了,季泠也走了,齊府更是空曠下來了。那麼她呢?
鐘蕩雲不得不為自己的将來思量,她若是離開了齊府,又能去哪兒,又能憑自己的力量做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