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見她什麼都不知道,也隻好放棄在她這兒追尋線索。
“你先好好休息吧,”徐行站起身,“等有了眉目,我再來告知你。”
“徐先生…”季泠叫住他,徐行一轉頭,就看見她撐着雙臂,想要爬起來,他立刻皺眉:“你要做什麼?”
“可否向先生借件衣裳?我該回去了,我家中人都指望着我呢,現下該是着急了…”
“不行,”徐行直接否決:“你連起身都困難,怎麼回去?昨日被刺,你總不想鬧大吧?”
才撐起的手臂立刻又放下,季泠嘟囔着嘴,臉貼着床沿,溢出菱角一樣的臉頰肉,兩條手臂垂落在床沿邊蕩着,一副不甘心又無可奈何的模樣。
徐行瞧着就他進來的這會兒子功夫,她頭就偏到東南來,腳已經朝着西北去了。難怪連受着傷,睡覺也不老實。
“放心吧,我已經派人去石竹巷傳話了,現在想來,你家中人已經知曉,你不必憂心,還是先想想你的傷才是。”
“哦。”季泠盯着烏木腳踏,拉着帳子又把自己遮住,無精打采地應他。
“又怎麼了?”
“好像每次碰到您,都剛好是我最倒黴出糗的模樣。”
刑部大牢被用刑也是,流音閣假扮舞姬也是,現在當街被人砍了還是,她真該去算一卦,是否這兩年流年不利,她和徐行犯沖嗎?
徐行卻笑了,隻好耐心開解這個可憐蟲:“你怎麼不說,每回你有事的時候,恰好遇上的都是我呢?”
季泠被他的話噎住,轉念一想,卻又不能生氣,因為他的話真有道理。
“您的話總是讓人挑不出錯的。”她仍悶悶不樂。
“所以你該三思後行,若總是這樣不顧後果地說話做事,若是遇到的是旁人,你小命可就交待了。”
季泠用力地揚起帳子,不滿地瞪着他,可又不敢太放肆,收斂了幾分,反而叫人看了覺得有趣兒起來,更想逗弄她了。
“不過,也并非每回你都在出醜,你上任時,不就十分風光嗎?”
季泠想起來更覺得無語,也不知道是誰把她的檔案分到徐行那兒去,偏偏她從前從未在官府明面上過過身份,上任時,各類應走的流程繁複無比,卻又不能一口氣結束。以至于頭一個月,總要辛苦她三兩日就往吏部跑一趟,免不得總和徐行打照面。
她最怕遇到這樣半生不熟的人,尤其是還拿捏着她把柄的人,叫她既不敢真的猖狂,又不想裝那體面。
不得已地在行簡齋又過了一夜,季泠隔着帳子偷偷瞥着大夫,祈求他說出“好轉”二字。
終于,她得償所願,差點激動地從床上翻身而下。
昨日在床上躺了一整天,她身子骨都要軟了,得了大夫的許可,她顫顫巍巍地下了地,恨不得立刻飛回石 竹巷,她的寶貝浮雲堂此刻是那麼臨近天堂。
還不容她多嚣張兩下,徐行帶着衣冠走進來,季泠立刻收斂了,老實地扶住韓嬷嬷的手。
“一時間找不到合你身量的衣服,這是以前我還在進學時穿的,約莫你能穿上。”
“多謝徐先生。”
徐行站在東廂房外,看着雪又下了起來,不過沒有冬至那日大,是細如薄沙的雪,有點像他曾經在閩地時,見到的沙灘。
那兒有一片海,站在遠處看,沙子如雪一樣白,在陽光下泛着如群星般的亮光,是狀若流星的長長海浪留下的尾光。
昨日雪停了,下人們将積雪都掃除幹淨,現下院子裡便更敞闊些。
今年發生的事情很多,不過眼下,也暫時都清掃幹淨了。
瑞雪兆豐年。
今年很快就要結束了。
東廂房的風擋被揭開,裡面的暖氣透過人形大的縫隙,恰好打在徐行背上,他轉過身,看見季泠由韓嬷嬷扶着走了出來。
她換上了徐行的蔥犗色竹葉暗紋直綴,将頭發用卷紋镂空束發銀冠束了起來。
分明是一樣的衣裳,可她穿起來,卻和他當年完全不同。
“可以走了,先生。”
徐行點點頭,在前頭領着路,韓嬷嬷撐着傘,替她擋着風雪。
季泠低着頭,看着自己幾乎快要連成一條線的腳印,覺得太過有趣,她走得真慢,快要給行簡齋開出條新路了。
其實她不敢擡頭,徐家未必安全,她的身份若是暴露,就是欺君之罪。
季泠上了馬車後,韓嬷嬷便告退了,還未等她找到合适的坐姿,徐行卻上來了。
“先生,您要親自送我回去嗎?”季泠一副跌掉下巴的模樣,叫徐行忍俊不禁。
他伸手将抱月剛拿來的那件狐狸毛大氅和風帽給她,先溫聲囑咐:“你前日在雪地裡凍了太久,别着涼了。”
季泠接過,卻呆呆地看着他,徐行才開口回應她的疑惑:“我正巧要去署衙辦事,經過石竹巷,同路,也不必再靡費人力,另派馬車了。”
季泠帶上風帽,這頂風帽比她的保暖多了,是白色緞繡忍冬紋的,裡頭加了厚厚的絨毛,不過她沒什麼眼力,識不出是什麼,總歸是她平日用不上的好東西。
風帽與大氅下的溫暖,逐漸如溫泉滌蕩般,湧過她全身上下。
因着暮冬難得的熨帖,掩在陰影的嘴角在嘟囔中輕抿又微揚,連她自己也沒意識到。
雪地難行,馬車走得很慢,季泠心生慶幸,這樣就不會颠到她的傷口了。
隻是她又不得不擔心,會不會耽誤了徐行的公事。
透過風帽邊,她偷偷瞧了徐行一眼,他倒是悠閑地閉目養神,她才放心下來。